29最後兩個男人
很快，他們已經走近那個鎮子了。遠遠的，他們站住了。他們聽到風裏有什麼聲音。
天寶說：“臥龍伢，我們送你到家了，你回吧。”
北濟眼裏就有了晶瑩：“是哦，你回家……你多保重……”
錢家少爺點著頭，然後朝那片屋影走去，他顯得很淡然。
很快，他們聽出那是哭嚎，不是一聲兩聲，是一大片的哭嚎。石馬高空掛著一片黑雲，哭嚎聲似乎來自那地方。
錢臥龍站住了。
三個伢愕然地站在那地方。他們朝鎮子那個方向眨巴了一會兒眼睛，然後又互相眨巴了一會兒眼睛。再後來，他們突然發瘋似的朝鎮子裏跑去。
鎮子裏每家的門戶都洞開著，巷子裏飄著紙錢，香火在牆角各處繚繞著。
他們愕然地看著麵前一切。
錢臥龍瘋跑起來，天寶和北濟也跟了後邊跑。他們飆進了錢家宅院，宅院裏空蕩蕩的，那隻狗叫著，見錢臥龍進來，懶散地搖了幾下尾巴。
一個瞎婆佬在那兒摸索著撚著幹菜。
錢家少爺和天寶、北濟穿過那些煙火繚繞的巷子，來到錢家祠堂。他們又呆了、木了，他們像木樁一樣立在那兒。錢家祠堂外那大場坪上擺放著一排排的屍體。那些屍體擺放在那兒像木作坊裏的樁料。錢臥龍撲進了那些屍堆裏。他認出了管家，他認出了長工喜貴幾個。然後認出了自己的父親錢家老爺。
他從那堆屍體裏走出來。“我爺死了，還有管家……”
錢家少爺搖著頭，他眼裏盡是淚，看得出他強壓著悲痛，可他沒壓住。“嗚哇！”他嚎哭起來。他把老樟樹高頭那些八哥驚得跳躥著飛出老遠。
“誰幹的？！”
錢臥龍說：“我真不知道。”
他們看見一些紅腫著眼睛的婦人。錢家少爺走過去，他在那些婦人裏找著他的娘。他沒找著。
他跟那些哭啞了聲的女人說：“你們看見我娘了嗎？”
沒有人抬眼看他。錢臥龍接連不斷地追問。終於有人呆愣著望了望他，呆愣著喃喃地說：“少爺，你回了？”說著往鎮子東頭指了指。鎮東頭那間榨坊孤獨地趴著，遠處，陰雲像些濁浪，一波一波地湧著。
錢家少爺在榨坊不遠處的斷牆那兒找到他娘。他娘坐在地上，披頭散發，眼裏一片的茫然。
女人們說：“少爺呀，你由了她去吧，你娘瘋了。”
錢家少爺沒辦法了。他看著他娘叫著嚎著、哭著瘋顛著飆過那條長堤。
錢家少爺來到祠堂裏，祠堂裏坐著錢氏家族最後一個老者，他因為經年不息的咳喘而沒有參加那支討伐的隊伍，也因而幸免於那場劫難。他坐在那兒，一直看著婆娘們在那兒忙碌，那幾個婆在給郎中遞著東西，她們熬藥。郎中是鄰鎮請來的。那是個有點手段的老郎中。
郎中手忙腳亂，郎中麵色如鐵。他往壺裏倒著酒，那不是一般的酒，是一種調有藥汁的酒，那酒是他家的祖傳秘方。
郎中往渾身是血的那個男人嘴裏灌著酒汁。
那是錢大貴，他中了七顆炮子。但找到他時，嘴裏竟然還有一絲遊氣。〖KG-*6〗郎中看著這個一身血水的男人，
〖TP1045.jpg;%62%62,BP#〗搖了搖頭。“試試，隻能說試試。”他說。
錢大貴活過來了，他嘴角皺顫了一下，臉上一根筋跳了幾跳，然後呼出一口氣來。
“哦，你死不了啦哇，你要給錢家報仇？”
錢大貴點著頭。
“天殺的紅軍，他們想把錢家給滅了……老天有眼呀……”
錢大貴卻搖著頭。
眾人愣了。
“咦！”他們很響地“咦”了一聲，眼直直看著錢大貴。
錢大貴還是搖著頭。
“你說不是紅軍幹的？！”
這一回錢大貴有力地點了點頭。
“誰？！誰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