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記憶

一個叫李瑞然的老人,多少年來,把自己的腳印,留在廣州這座老城的大街小巷、近鄉遠郊,用自己老弱的身軀,用自己手中真誠的鏡頭,去搶救去挽留城市即將被抹掉的過往,即將消失的舊時蹤影。

建築是城市演變的麵貌,也是收存城市心思的去處。一年一年,一月一月,李老師執著地用樸素的想法去做一件消耗自己的事情,去比拚拆舊建新中不由分說的速度。他用他對廣州的過往的關注,他用他對這座城市的熱愛,他的一舉一動,抵達了很多專業人士都無法抵達的高度。

用生命去挑戰藝術,這是比任何豪言壯語都要實在和真實的。一座老城是不能沒有記憶的,一代人和一座城市、一個人和一座城市,亦是不能沒有記憶的。不然,關於曆史發展的意識,關於文化傳承的印記、關於家園以及人生歲月的點滴回首,該往哪裏存放呢?一個老人無助的抗爭與柔韌的堅持,更讓人動容。先鋒也好,現代後現代也好,藝術對蒼生大地的關懷與關注,做了些什麼?李老師的行為,提供了一種最好的思考。

一個普通人,尚且有這樣的使命意識、責任意識,用自己所能勝任的綿薄之力、微弱之力,去關注城市的命運,去竭力保存城市的記憶,從中,我讀到了一種無法言說的沉重、敬意和壓抑。反躬自問,這座城市龐大的機體,這麼多林林總總各種層麵機構的人士,都做了一些什麼呢?

並非什麼東西都是在舍之如塵垢、棄之如敝屣之列的。城市的今天,不能沒有昨天的支撐,城市的現在,不能缺少過去的基礎,記憶,屬於曆史的過去時,更是屬於當下的現在時。

一個人擁有了記憶,人生得以豐富,生存無論長短,因此而變得頗有意義。一座城市擁有記憶,這是對曆史的尊重,也是對發展過往的正視。城市失去記憶,就形同丟失了價值的盜版,一個沒有內存的皮囊,一個沒有魂魄附體的空殼。城市的記憶,正是城市生發的土壤,越是厚實,才越是根深葉茂。

積澱與積累兩個詞,都是需要沉潛下來,嗬護下去,由此滋養的曆史與文化,才會厚實,才會有分量,日月精華,天長地久,才會有底氣以及底蘊。子孫後代才會由此懂得,由此認識,由此敬畏,由此承傳發展。

這應該成為知書達理最基本的生命態度,這亦應該成為人倫最起碼的價值體係,這更應該成為文明與現代最基本的支點。我們才會對傳統、曆史、文化積累充滿了敬畏、了解、愛和用心。

愛與用心,熱愛與關注,嗬護與力所能及,對個體的命運,對一座城市的命運,有了這種匹夫有責,有了這種全力參與,這座城市才會容光煥發,亦才會活力四濺。

由此,我們才不會輕率地對待傳統,粗暴地對待曆史,淺薄地對待文化,弱智地對待歲月流逝。

記憶不僅是個人與自身生存過往的關聯,不僅是個人與城市親疏遠近的關聯,不僅是城市與文化與傳統的關聯,更是情懷寄寓得失指認的所在啊。

廣州並不是模糊和蒼白的,廣州更不是支離破碎東倒西歪的。它大氣斂然,它潛藏豐富,即使被漠視、被踐踏、被委屈,依然神韻不改。因為有李瑞然這樣的人,因為有這樣執命堅守的行為,因為有這種默默地執著守護的承諾,這座城市依然讓人心生好感、心存敬意。

如果說,故鄉是我們人生驛旅最終到達的地方,那麼,任何人,此時與廣州的緣分,也就是此刻與廣州因緣際會的握手,我們都在同一片土地上,了解與認同,才是真正意義的城市與人的相遇。

廣州是值得認同與珍惜的,不僅因為它的前世今生給我們提供了很多,無論是思想、觀念、方式,不僅是因為它的寬容平和,為謀生發展、生存發達提供了平台、提供了機會,還是四季輪回衣食住行,它還將提供更多。由是,它理應被感念、被關注、被善待。

春天的感念

春天因為清明,而變得溫柔,春天也因為清明,而變得感念。

木棉花已經紅紅火火地開過了,榕樹已經長出了新葉,此時,我們掃墓去。

父親的灰土埋在了地下,我們把他的牌位引到了墓園裏,他在烤磁像裏微笑著,很豁達很淡然的笑容。遠走原也是一種揮手。

我們出生、成長、蛻變,經曆著亦成熟著,然後與很多的人與事,有了千絲萬縷的關聯。

《丁香花》的旋律,豁達、淡然而又深情,漫山遍野的丁香花,開了,又謝了,如同人來了,又走了,誰都在路上,誰還會覺得孤單呢?

生死闊別,此在與遠走之間,並沒有決絕的距離,不過是先人和我們相處的另一種方式、交流的另一種默契,超越了悲苦,超越了隔絕,每年每年,攜帶著彼此的思念,來此相約,這是思念的一種懷鄉。

我知道,父親一定在那個新安的家裏,安安靜靜地守著,看著我們,我們也必定在這個世界裏,好好地活著,思念著他,生死契闊啊,這是上蒼對彼此結下的緣分最隆重的禮遇。

生活應該是這樣的:美好、單純而溫情,人與人的關係,除了親疏遠近,也應該是這樣的,彼此善待,彼此珍重,能相濡以沫是緣分,而能相忘於江湖,則是另一種寬容,相遇時,握住對方的手,揮別時,送上一聲祝福。長途短途,四季流轉,春天去了,總會又來的,相約的又一年,相約的又一種心情。

與心靈獨處

一個人一生最主要的經曆,假如都和讀書有關,和讀書發生的碰撞和觸動有關,那麼應該說實在是有幸了,因為真正的好書,無疑是人類文明、經驗和智慧的載體。沒有遠離,就是被垂顧。

我似乎從來都沒有偏離過和書相依相伴的方向,二十多年前和二十多年後的今天並沒有太大的改變,我始終是攜書同行。

書房是我安置精神家園的空間,是我心靈獨處的空間。如果說家裏的每個場所,都有各自的職能,比如入戶花園是外界與家的過渡,餐廳是溫情的天堂,客廳是休憩的去處,那麼書房就是我心靈的故鄉。所以,在書房裏,閱讀或者沉思,寫作或者發呆,都是很享受、很體貼入微、很出神入化的事情。在這裏,我啟動著我的思緒,放飛著我的想象力,神遊萬仞,思接千載。在這裏,人生得以豐富和意趣無窮。

書是我的人生之夢,書拓展了我的生存時空。

從現實返回書中的世界,是我的轉身,更是我的蛻變,潮流時尚的喧囂浮泛,物質至上的交換遊戲,暫且都與我無關。人生之旅,從這一程到那一程,其實就是不斷的轉換和蛻變,從青澀到成熟,從熱情飛揚到淡定從容,每一個階段的變化,除了經曆,真正的推手,就是書本的經驗與智慧,對人的身心所帶來的關鍵性的改變。

書見證著我每步走來的印跡,年少時看的書,書房裏基本沒有了,年輕時的書隻有一些留守書房的一角,中年的心境,則在書櫥的顯要位置張揚。閱讀有時像是對話,有時像是傾訴,有時則是像聽別人告解。我走過別人體驗經曆的場域,我用真心交手心地一一撫摸別人的感悟。他們永遠對我拈花微笑、真誠開啟。

讀書其實就是在讀每一個人,這個人和世界、和生活的關係和緣分,有深入的、有淺顯的,有見過麵的,有沒有見過麵的。

讀書就是留住記憶,留住關於曆史的、文化的、社會發展的記憶,讓我在人生進程的不同階段去不斷地調整自己的世界觀。

讀書不僅是取得知識,更重要的是體驗人生的智慧,是個人與書有緣有幸的相遇時獨特的體驗,讓我對人生持續地保持充滿智慧的發現、認知和判斷。

讀書是我的生活方式,寫作則是我的生存方式,它們患難與共、一起前行。因為簡單,所以純粹,隻著眼於滋養性靈,隻著眼於身心安泰。因為是純粹的關係,所以有純粹的感恩。進入每天的閱讀和寫作,我必定有一個素心淨手的儀式。每天的清潔與整理就是這樣一種鄭重其事的儀式,摒除蕪雜、擾攘和煩躁,放下塵俗,讓自己單純和虔誠起來,讓自己的身心回到一個美好的一生眷戀的世界裏。所以進入我書房的每本書我都要用抹布處理,有點潔癖,其實意念之下,是要把塵俗的風煙擋在書房門外。

書是我最可信賴的精神外援,是一生相伴的坦誠朋友。也是我情感活力激情的源頭。書是我把愛放在真誠善待手裏的互動,如同我對人生美好情感降臨的期待。

如同熱愛文學熱愛寫作,是我的一種信仰,熱愛書本和閱讀,同樣如此,那是我精神救贖靈魂導引的必經之旅。

此刻

此刻,是五月花兒重放的季節,是初夏的陽光明亮的季節。

此刻,地震的悲情還有著讓人恍惚的神傷。很多的人,幾乎所有的人,都卷入了對四川汶川這場大災難的疼痛裏。

中年的傷感,背倚著共和國的中年,我開始覺出它的分量:不矯情、實在、真誠和由衷。

誰曾想,商業氣息這麼濃的環境,這麼一個無街不成市、有商必有販的廣州,會有如此樸素的熱忱,會有如此真誠的關注,會有如此無私的熱心,會有如此痛我所痛的悲悼……會有蜂擁而出的感傷的詩句和灼熱的話語。國旗低垂的時候,旗下默哀的人已經攥緊了拳頭。

翻開報紙,打開電視,走上街頭,一個個熟悉或者陌生的麵孔,一個個感人的鏡頭在閃回,一個個動人的場麵出現在視線裏,我的雙眼有點模糊,這個我祖輩生活的城市,我竟有點不大認識了。

不同的職業,不同的年齡,不同相貌的人,排著隊,守候著,在廣場,在單位,在街道,在學校,在發出號召與呼喚的地方,一張、數張、一遝人民幣,連同被喚起的愛心、被激發的善行,一並投入了募捐箱裏。一箱箱或大或小的急需品,在募捐的現場裏,越堆越多、越摞越高。

重商言利,拜權拜物,另一種遊戲規則在誠信禮義之外彌漫的時候,我們曾多麼痛切這樣急功近利的環境,有著無可奈何的道義的缺失。曾幾何時,誠信、守諾、熱血衷腸,人間正道,在地震震塌的時空裏迅速地作了全新的填補,一切真的不晚,一切還來得急。

淬火重新,鳳凰涅槃,善良被喚醒,同情被感化,良知被刺激,這就是最好的複活,正視與從頭再來,是需要勇氣的,需要加倍的知恥而後勇的大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