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黃運基先生(好些習慣美式稱呼的人,稱他的英文名Maurice,我卻拘泥於古禮,一直這樣稱他,以表尊崇),是我以及許多在舊金山灣區成長、居住、工作的人(不但是我這一類新移民,也不但是來自中國的一代代留學生,還包括土生土長的同胞,以及不同族裔不同年齡,不同職業與文化背景的朋友)的良師、恩人、向導、真誠的朋友。他辦報20多年,從集社長、總編輯、記者、美工、排版工、發行人於一身的《東西報》到頗具規模的日報《時代報》,在新聞界享有崇高威望,據此,可把他稱為資深報人;他從事文學創作近40年,短篇小說多次被選載於國內的《小說月報》,長篇小說三部曲堪稱記錄中國移民在美奮鬥曆程的史詩性巨製,據此,可稱他為著名作家;他15歲移民美國,曾飽受麥卡錫主義迫害,為爭取華裔美國人在美的生存權、言論權、出版權、參政權,奔走呼號,青壯年時期便是華人社區眾望所歸的領袖,據此,可稱他為民權鬥士;他先後擔任多個社團的領導,連任三屆舊金山“美國華文文藝界協會”會長,任《美華文學》雜誌社社長15年,經常資助文化人及文化活動,居住在紐約的文學大師王鼎鈞先生稱他為“美國華人文壇的孟嚐君”,據此,可稱他為優秀的文化活動家。至於我,作為一個時常向他請益的晚輩,倒以為,稱他為卓越的理想主義者,毋寧更為貼切。
理想主義貫穿著他生命的全程,他從年輕到晚年,總是充滿著奉獻的激情,為了大眾的利益,為了認定的真理與目標,他不計個人得失,總是毫不遲疑地奔赴抗爭的前線。時過境遷之後,我們未必全部認同他當年所捍衛的“理想”(他自己也未必認同),然而,我們永遠敬佩這種舍身的激情、宗教式的虔誠。與他的慷慨、豪邁、超脫相比,我們為了衣食,為了個人名利而斤斤計較的小家子氣,顯得格外猥瑣。
我們移民之前的30年間(上世紀50年代、60年代、70年代),黃運基先生在舊金山華人社區的傑出貢獻,我們無法目睹,但是,在七八年前,我參加“華人進步會”成立30周年的慶典,才曉得,在以抗爭為己任、狂熱地投身社會改造運動的ABC(土生華裔)青年男女口裏,Maurice Chuck (黃運基先生的英文名)是他們共同擁戴的領袖,大至抗議美國政府打越戰,參與馬丁·路德·金博士發起的民權運動,反對當年無處不在的種族歧視,小至在華埠國際旅館拆遷中為低收入老年住客爭權益,他們燃燒著永不枯竭的激情。看著數百名與會者起立高呼著黃運基先生的名字、向他鼓掌的火熱場麵,我熱淚盈眶。這些被保守分子指為過激派的同胞,都說標準的美式英語,和我們這些還沒有進入主流社會的新移民,論思想境界和對社會事務的投入,當然高出許多層次。當年在遊行時動不動就和警察發生衝突的“華青”成員們,已進入穩重的中年,但依舊緬懷黃運基先生早年的教誨與提攜。其中有一位日本裔的中年女性,黃運基先生辦中英文版《時代報》時,她是大學生,在報社擔任英文版的義務編輯,如今是太平洋煤電公司的首席律師,她追憶當年的共同奮鬥,再三向Maurice道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