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拿起兩部詩集(1 / 3)

今夜,我拿起兩部詩集

今夜,我拿起兩部詩集:一部是《瓦普察洛夫詩選 L另一部是《米吉安尼詩文集》。

《瓦普察洛夫詩選》是上海譯文出版社 1978年版本,多人譯。封麵桔紅色,其上有線描的兩個武裝起義者形象,書名及書脊均作玫瑰紅。若在煤泊燈光的映襯下,會顯得格外溫暖,仿佛透著初墩的微光。

《米吉安尼詩文集》是中學時代購讀的,存放在家屋的大木櫃裏。上世紀六十年代初突發洪水,所有的存書連同木櫃全被壓在磚泥之下,其中就包括米育安尼。我找不到書的封麵,首尾也有缺頁,扉頁後麵插印的作者頭像也沒有了。依稀記得詩人的模樣:前額開闊,目光略帶憂鬱,唇上留著短胡鬢。這部書的用紙特別粗,脆,顏色也特別灰。"大躍進"年代有一批書都用這種紙,海涅的《新詩集》就是,簡直近於黑。米吉安尼的詩印在這上麵,倒是很相配,愈發顯出那憂鬱來。

在報上讀到關於紀念瓦普察洛夫誕辰 100周年的報道,隨即想到米吉安尼,以及他們的詩集。兩部詩集緊靠在書架一側,它們是三十年前從鄉下一起隨我進城的。

瓦普察洛夫和米吉安尼都是巴爾幹半島人,瓦普察洛夫生於保加利亞,米吉安尼生於阿爾巴尼亞。上世紀初,他們差不多同時來到同樣為土耳其人所奴役的世界。瓦普察洛夫 1909年出生,比米吉安尼大2歲,米吉安尼卻因肺病在27歲時早逝。時隔4年,瓦普察洛夫斃命於行刑隊的槍彈之下,年僅33歲。這是劃過時代的黑暗天幕的兩顆彗星。

瓦普察洛夫的父親曾參加反對土耳其人的戰鬥,母親是保加利亞的美國學院的研究生,這樣的家庭教育,給一位戰鬥的詩人的成長準備了良好的土壤。他就讀於瓦爾納航海機械學院,畢業後自願當工人,隨後加入保加利亞工人黨(後改名為保加利亞共產黨),積極投身於社會解放運動。二戰爆發後,保加利亞與德國法西斯結盟,瓦普察洛夫隨之參加抵抗運動,直至英勇就義。米吉安尼誕生在一個貧民家庭, 5歲時雙親相繼去世,成了孤兒。在親友的幫助下,他在當地讀完小學, 14歲被送進馬其頓瑪拉斯梯爾地方中學就讀,接著又被送進神學院學習, 8年的修道生活,不但不曾使他版依上帝,相反激發了他的叛逆情緒,不斷抨擊宗教的虛偽和罪惡。不同於瓦普察洛夫的革命鬥爭實踐,他是以一種精神內省的、孤獨的方式傾向於革命的。

盡管在家庭境遇和生活道路方麵有很大的差異,但是,對於現實社會的不滿和反抗,兩人是完全一致的。瓦普察洛夫長期當工人,做過火夫、司爐工、技工,進入黨內之後,既是戰鬥者,又是組織者和領導者。他置身於工人階級革命隊伍中,更多地表現一個"喧囂的機械的時代"的集體生活,許多比喻用的都是工廠裏的意象。米吉安尼一直當鄉村教師,熟悉的是阿爾巴尼亞農民的生活,世世代代承襲不變的貧困而悲慘的生活。在他們的詩中,雖然生活的範圍和形態各不相同,但是對於生活,他們都同聲發出惡毒的詛咒。

瓦普察洛夫把生活比作"惡狗"、"邪惡的、恒怒的下流貨"、"蘿屋難返的浪子"之類;在著名的《曆史》一詩中,他唱出了被壓迫者的呼聲:

在你永無窮盡的卷快裏,

在每一行、每一個字的下麵,

我們的痛苦將偷偷地眨眼,

發出一聲辛酸的呼喊。

因為生活,對我們毫無憐憫,它用沉重的殘忍的爪子,抽打我們饑餓的麵孔,這就是為什麼我們的語言會這樣粗野……

瓦普察洛夫是富於激情的,即使訴說生活的苦難,也一樣聲調高亢。我是在一個名為"四人幫"的政治寡頭集團覆亡之後不久,騎車進城買到《瓦普察洛夫詩選》的。至今,我仍然清楚地記得,當晚在小屋子裏大聲朗讀此詩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