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初見
第二章初見[4]00[3]華爾街的似水年華柯大哥說的“鐵杆幫”,其實隻有四個人,柯大哥,我,安然,還有另外一個人叫餘傑。柯大哥年紀最長,自封為幫主,“鐵杆幫”這個名字是他取的,餘傑跟安然都很喜歡,覺得這名字一說出來就氣勢蓋人,但我卻覺得怎麼聽怎麼像黑社會,就跟“榔頭黨”一樣。
我跟柯大哥是一年半以前在隨機代數課上認識的,隻不過我是去上課的,他是去打醬油的。那是我大三的第一個學期的第一天,我到教室到得比別人都早,教室裏空無一人。我在最後一排找了個位置剛坐下,就看見有個人正在門邊伸頭伸腦。他見教室裏隻有我一個,便走了進來,在我旁邊坐下了。
“中國人?”他用中文問道。
我心想您這話問得真是幽默,我要不是中國人能聽懂您的問題麼?不過既然他幽默了我也不能俗了,便用中文認真地回答道:“不是,我是老撾人,萬象來的。”
那人的嘴張成了個O型,眼睛直溜溜地盯著我,驚歎道:“哎喲媽呀,我活了三十年,見到老撾人這還是頭一遭啊!”
我看著他滑稽的樣子忍不住捧腹大笑起來,那人不一會兒也明白過來了,也哈哈大笑,手指著我直說:“小姑娘真會蒙人!”
笑夠了,他向我伸出手來,說:“我姓柯,叫柯二虎。我初來乍到的,在這兒也不認識個人,咱們今天遇上了就是有緣,交個朋友吧。”
我聽了那名字差點笑噴了——這年頭怎麼還有人叫這麼個土名兒啊。那人見我強忍著笑,便趕忙說:“我在家排行老二,我哥哥叫柯大虎,我叫柯二虎。我知道我這名字土,我看這樣吧,我年齡虛長你幾歲,你就叫我‘柯大哥’吧!”
我立刻笑開了懷,我就喜歡這種生性豪爽的人!於是我毫不猶豫地伸出手去跟他握了握,說:“好!我就交你這個朋友了!”
後來柯大哥告訴我他以前是北京大學生命科學專業的,研究生畢業之後在北京的一間藥廠做了三年的研究員,其間還跟與他戀愛了五年的大學同學結了婚。兩個人的日子本來可以過得不錯,但是柯大哥因為炒股賠了個一塌糊塗,老婆一氣之下跟他離婚了。柯大哥不肯屈服於命運,他把一切挫折的原因歸咎於對金融市場的認識不足,於是他痛下決心,改行學金融,劍指華爾街。
我留下了柯大哥的手機號碼,從此之後,我跟安然不斷地邀請柯大哥出席各式各樣的活動,如打牌、喝酒、搓麻將、看電影等等。我們之間的友誼也一天一天地堅固起來了。
柯大哥是個牛人,在國內的時候還是個小企業家。在藥廠工作的那段時間裏,他利用業餘時間開了個保健品批發公司,規模雖然不大,但已經運營得輕車熟路,還雇傭了專業的管理人員,他本人每年無須費太多心思也能有個十幾萬人民幣的收入。他暑假的時候在貝爾斯登實習,在一次實習生社交餐會上被美林固定收益產品部的頭兒看中,那頭兒認為柯大哥知識豐富能力強,回去沒兩天便專門為他安排了一次麵試,隨後就立即發了offer。於是柯大哥也幸運地從求職的痛苦中擺脫出來了。
餘傑也是金融工程係的研究生,他跟安然是中學時候的室友兼死黨,高中畢業之後,安然拿到了伊薩奈爾的全額助學金,圓了飛躍重洋之夢,餘傑雖然也被著名的常春藤盟校布朗大學錄取,但無奈沒有經濟資助,隻好在廣州的中山大學迂尊了四年,主修國際經貿。不過他並沒有從此放棄自己的越洋心願,在本科畢業後順利地拿到了伊薩奈爾金融工程碩士的錄取,並獲得了高額獎學金。暑假的時候他在摩根大通實習,實習結束後也得到了全職的offer,無須再經曆我正在經曆的那段求職的痛苦曆程了。
最後是安然。安然是我男朋友,要說我跟他是怎麼走到一起的,那是挺長的一段故事,這故事還必須得從三年半前我剛來美國的時候說起。
2004年的秋天我懷著一顆激動的心來到康薩卡這個陌生的小鎮,滿懷希望地準備在伊薩奈爾這美國著名的高等學府中一展宏圖。可我心裏總有一絲不安,而令我不安的便是那萬惡的金錢了。
到美國讀書完全是我衝動的決定。高二那年的五月,我在書店閑逛時無意中翻開了高歌的《赴美就學筆記》,突然對美國大學那種奔放的人文氣息向往得死去活來。於是我奮戰了一個暑假的英語,滿懷希望地向十間美國頂尖高校遞交了入學申請,誰知最後隻有伊薩奈爾一所錄取了我,而且還不能給我任何經濟資助——伊薩奈爾每年隻為12位新入學的國際學生發放獎學金,隻有最優秀的申請者才有資格得到它,而我很遺憾沒能成為這些幸運兒中的一員。就當我以為自己將與留學之夢擦肩而過的時候,父親把一張存折遞到了我的麵前。他說:“小雪你看,這些錢夠你前兩年的費用了。”父母的薪水我是知道的,這存折裏的錢大概就是他們一生的積蓄。可是這錢隻夠花兩年的,兩年之後呢?要是這學上到一半我交不上學費了怎麼辦?我心裏忐忑著,卻不敢表露在臉上。
“別擔心,這兩年爸媽還在工作,還要繼續賺錢呢!再說了,咱不是還有房子麼!”父親笑了。
我父母都是教師,父親在大學,母親在幼兒園。家裏的房子是父親的學校福利分配的,80平方米,按市場價應該能賣個四五十萬,我要是生活節儉一點的話,這些錢也就足夠我後兩年的開銷了,可我又怎麼忍心看著父母把房子賣掉為我支付學費呢?
在大學裏的第一年,我每天都被這種沉重的罪惡感籠罩著,於是我一直過著異常儉樸的生活。我在學校的一個昆蟲實驗室裏找了份工作,負責從土豆裏挑蟲子,每個小時6塊錢,每周20個小時。這些錢我都存著,因為平時我是基本不花錢的,就連花在吃飯上的錢也少之又少。美國的大學裏有很多各種名堂的活動,如公司的宣講會、教授的研討會、社團的招募會等等,這些活動都免費提供食物,這些活動每周一到周五接連不絕,中間偶爾有幾頓沒著落的我都能用泡麵打發了。
一到周末,這樣的活動就少了,一開始我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直到幾個月後一個星期六的晚上。那天我挑完蟲子從實驗室裏出來,餓著肚子在冰天雪地裏往宿舍走,路上一個行人也沒有,隻是偶爾有幾輛車從我身邊呼嘯而過。忽然有一輛車在我身邊停下來了,我借著路燈的光亮看到駕駛座上的是一個俏麗的女孩。
“你要去哪?需要搭車麼?”她用英語問道。
我愣了一下,便告訴她我宿舍的地點。
“我正好順路,送你一程吧,免費的!”
我那個時候特別單純,見別人長得麵善,便毫不猶豫地上車了。還好我遇到的不是壞人,她叫瑤瑤,也是中國人,是比我大兩屆的本科生。她還告訴我她是個虔誠的基督徒,正要去教會參加每周六晚的唱詩和查經活動,要是我有興趣的話她可以帶我一塊兒去。我本想拒絕,跟她說我堅信馬克思主義的無神論,對宗教毫無興趣,可是當她告訴我每次活動都會提供豐盛晚餐的時候,一切的信仰就全都被我拋在腦後了。
瑤瑤帶我去的是一個離學校不遠的華人教會,參加活動的基本上都是伊薩奈爾的學生。很快我就成了教會的常客。每周六下午六點,瑤瑤都在我工作的昆蟲實驗室門前等我,接我去教堂,等到活動結束之後,再開車送我回家。隻有那麼一次例外,而就是那次例外,讓我邂逅了一個在我生命裏意義不尋常的人。
那天教會的活動才進行到一半,瑤瑤就接到教授的電話,語氣挺激動的,讓她馬上趕回實驗室去。瑤瑤麵對衣食父母的召喚,不敢怠慢。她問我要不要跟她一起走,她可以順路把我送回學校去。我當然不能跟她走,一是因為我還沒有吃到飯,這一走就得挨餓,二是因為這一天我正好有一項特殊的任務——領唱聖歌。唱聖歌是教會活動的一個重要環節,每次都由參加活動的人輪著領唱,而不巧這一天恰好輪到我了。瑤瑤不能耽擱,於是隻好撇下我離開了。
我是最不善於唱歌的。聽我媽說我出生的時候因為頭太大,怎麼也出不來,最後還是醫生找了一個夾子在我腦袋上使勁一夾,把我給抽出來的。可能就是那一夾把我右腦給夾得功能不全了,唱歌總是找不著調。還記得小學時候的音樂考試,我鼓足了勇氣把考試的曲目唱完之後,老師瞪著我看了老半天,最後來了一句:“這詞我是聽出來了,可這曲子是你自己寫的吧!”班上的同學本來都捂著嘴偷著樂,聽老師這麼一說,都笑得肆無忌憚了。我立刻滿臉通紅地回到座位上,從那之後,我再沒有在別人麵前唱過一首歌。
瑤瑤走的時候我正坐在台下緊張得手心直冒冷汗,直到聽到一陣長長的掌聲,我才意識到該自己上台了。樂譜我是事先拿到了的,已經在宿舍裏練了整整一個星期,可是一站到講壇上,看著下麵黑壓壓的一片人頭,我就覺得心都快跳出來了。鋼琴手從琴後邊直起脖子,向我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要開始了,我衝他點了點頭。
優美空靈的樂聲從講壇左側的三角鋼琴中流瀉出來,我一邊專心地聽著,一邊在心裏頭打著拍子……好了,該開始了。我一咬牙,豁出去了——一支跑調的聖曲立刻在教堂裏回蕩起來。台下的人們頓時像是有些摸不著頭腦,有的露出疑惑的神情左右張望,有的前後翻著歌曲簿想找我唱的到底是哪首歌。我一下子窘得雙頰發燙,可又不好意思像個孩子似的跑下台去,隻得硬著頭皮往下唱。這時一陣男聲忽然從鋼琴後麵飄了出來,那歌聲渾厚悅耳,而且字字上調,很快便把我的聲音蓋下去了。台下的人們這才紛紛跟著唱起來,我終於又開始在人群中濫竽充數了。
在台上的這段煎熬好不容易結束了,終於盼到了吃飯時間。想著剛才丟臉的經曆,我越發覺得這頓飯來之不易了——為了吃一頓飯丟這麼大的人,我容易麼我!
我端起盤子盛了些飯菜,找了個人少的角落坐下,像是怕被別人看著似的。其實我這樣也是徒勞,因為好多人專程走過來跟我打招呼,有的說“謝謝你剛才的領唱”,還有人拍拍我的肩說“唱得不錯!”我知道他們都是出於客氣,可心裏還是挺不是滋味的。
“我能坐這兒麼?”正當我大開葷戒的時候,一個聲音飄然入耳。我抬起頭,一雙烏黑深邃的眼睛正看著我。
我雖然心裏一百個不願意,可還是禮貌地笑著點了點頭,並把盤子往胸前挪了挪,那人就立刻在我對麵坐下了。我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對麵這個人,他身穿一件藍灰相間的格子毛衣,領口露出裏層的白色襯衫,顯得自然而又不失穩重,長得不能算是英俊,但五官相當端正,加之舉手投足都風度翩翩,在今天在座的人裏算是出類拔萃的了。
不一會兒我總算認出來了——他就是剛才的那位鋼琴手。我的臉一下子燥熱了起來,嘴裏想說點什麼化解一下這僵硬的氣氛,可不知為何竟整理不出一句合適的話。
那人似乎絲毫沒有察覺出我的不安,他坐定之後,十分自然地伸出右手,說道:“你好,我叫安然。”
我急忙放下手中的刀叉和他握了握手,可剛縮回胳膊我就意識到自己剛吃完比薩餅,手還滿是油漬呢,於是便下意識地拿起桌上的餐巾紙,使勁地把手擦了又擦。安然一直注視著我,臉上忽然掠過一絲微妙的表情。我立刻發現自己失禮了,慌忙把餐巾紙放下,解釋道:“不好意思……我手上都是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