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未逝去的歲月 3.鐵筆(1 / 2)

並未逝去的歲月 3.鐵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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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女兒從一堆散亂的舊照片裏,發現一張我穿軍裝的照片。也許是出於一種純真的榮譽感,她那閃動的大眼睛裏,放射著驚喜的光芒。

她纏著我問這問那,問我在哪打過仗,問我扛過什麼槍。我被纏得沒法,隻好找出一支鐵筆——一支自製的其貌不揚的竹杆鐵筆,向她說明,這就是我當年拿過的槍。

女兒的神色有些失望。的確,這看起來比隔壁小泉他爸在照片裏腰間掛的那支手槍遜色多了。甚至這根本不能稱其為槍。

於是,我對女兒講述了這支竹杆鐵筆的來曆。

這支竹杆鐵筆是一位老謄寫員、我的老上級——老何通知留給我的。其實這支竹杆鐵筆也不是老何做的。它是另一位老謄寫員、老何的老上級——老張同誌留給他的。

在紅軍勝利強渡大渡河之後,老張用大渡河邊的異界斑竹,從敵人潰逃時丟下的留聲機裏找了一枚唱針,製成了這支鐵筆。他用這支鐵筆刻寫過紅軍勝利強渡大渡河的戰報,刻寫過太行山上殲滅日寇的戰報。不管嚴冬酷暑,不管戰地後方,日日夜夜,老張伏在鋼板上不停的刻著;筆尖換了一個又一個,指繭起了一層又一層。老張那光華閃爍的青春,就是這樣一點一劃融彙在蠟板上,融彙在戰報中。他默默無聲地工作著,把勝利的歡欣和黨的指示傳送給群眾,傳送到正在向敵人射擊的戰士手上。在抗日戰爭最艱苦的年代,老張犧牲在他用了十多年的鋼板上,鮮血順著他的手臂,浸濕了他緊握的竹杆鐵筆,又順著筆尖流淌在蠟紙上。這是老張用自己的鮮血,用一個謄寫員對革命。對人民的忠誠,刻寫的最後一張戰報。但是剛從炮兵連調來不久的小何,從老張同誌手中接過了這支染血的竹杆鐵筆。

小何接過老張這支鐵筆,繼續刻寫那永遠刻不完的戰報。他握住這隻有三寸半長的筆杆,象操著他原先操著的山炮一樣,把炮彈一顆顆射向敵人。從抗日戰爭到解放戰爭,從小何到老何,他仍然在小油燈下,默默無聲地刻寫著戰友們的英雄業績,刻寫著對人民的頌歌和對敵人的仇恨!經過了多少個長夜,換過了多少次筆尖,這支飽含著兩代謄寫員赤膽忠心的鐵筆,在戰士舉起的如林的槍刺中,挾雷攜電,向敵人衝鋒,衝鋒,永不停息地衝鋒!

但是,老何的頭發慢慢脫落了,老何那熬紅的眼睛慢慢朦朧了。他把青春和熱情,凝結在他的筆尖上,凝結在人民的解放鬥爭中去了。

我調去當老何的助手時,他已患了嚴重的肺結核病。領導上幾次勸他去修養,他總是沉靜地一笑,恬淡地說:

“人手不夠嘛;不要擔心我,我感覺還很好。”

老何的自我感覺永遠是那麼良好!他的公式是:“我戰鬥,我感覺很好!”

每當我看到他臉上的紅潮和汗濕的鬢發,每當我聽到他深夜的劇烈咳嗽,特別是每當我感覺到他教我刻蠟板時的那種急切心情,我的心就激劇地跳蕩起來。我好像看到那罪惡的細菌在他的肺葉上啃齧著……而他卻從來不知疲倦地飛快揮動著三角尺和鐵筆,同病魔爭分奪秒!

一天,他昏倒在鋼板上。他再不能不接受組織的決定——去住院了。

那一晚,他雖然沒有陪我熬夜,但他也不能安靜地休息。他隔一會兒就來我這裏看看,又高興地走去。他是那麼留戀他的鐵筆、他的鋼板和這散發著油墨味的親切的環境嗬!深夜,他又來了。一向沉靜的他,這時臉上閃著異采,顯得十分興奮。

“怎麼還不睡呢?“我問。

他明快地笑了笑,放下撿來的幾枝幹柴。我望望窗口。外麵正在飄雪。看著那幾根幹柴,我才感到手腳已凍得麻木了。

他找了兩張廢蠟紙和一張碎紙,點著了火。屋內頓時光亮了,溫暖了。他那張興奮的臉,更加光亮,更加溫和可親。

“烤烤吧!”他拾掇著火,親切地招呼我。

我走過去,坐在他的對麵。

他變得健談起來。他熱切地談起謄寫工作保密、及時、準確的重要性;談到一些錯別字的識別;談到一些刻印工具的修理與製造;談到冬天怎麼保護手指和怎麼醫治凍裂,有些話是他曾經多次同我談過的,這時聽起來,好像更為新鮮,更為可貴了。他的話停了。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