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未逝去的歲月 6.報春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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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條小河多可愛嗬!它繞過巨石層疊的山腳,流入伊河。伊河穿過古老而莊嚴的伊闕,注入洛河;最後彙入了浩蕩的黃河。
小河清淺明澈,隻在秋天發大水的日子,咆哮的河水才把寬闊的銀白色的沙灘淹沒。平時,他總是那麼清淺明澈,我喜歡同小夥伴們疾步從水麵跑過,比試誰沾水最少,那天,在稍靠下遊的水潭裏潛水摸魚;冬天,在青色的冰層上打陀螺……
但是,我同小臘梅最常玩的地方,還要靠河岸上那片飄蕩著霧靄,同伊闕遙遙相望的梅林。
年節還沒過完,許多孩子在冰層上抖陀螺,萬花車,漓河筒子都是笑鬧聲。有個調皮蛋冷不丁把一團雪扔進小臘梅的脖子,剛拔腿要跑,被臘梅一伸腳絆個滿嘴雪。我怕人家爬起來報複,急忙拉著她跳上了河岸的土坎。
梅林那邊傳來一陣雄壯的歌聲:
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全國武裝的弟兄們……
苦難的一九四四年過去啦,被蹂躪的中原大地,更在飄雪下孕育著新的春天。
我和小臘梅望了望遠處朝霧纏繞的伊闕,在那裏有多少古老的傳說,曾經撥動過我們的心弦,編織過我們的夢想嗬。但而今,在那莊嚴的神聖不可侵犯的伊闕下,新建了幾座炮樓,幾片難看的膏藥旗,在潔白的雪原上空,蕩呀蕩呀,像招魂的破幡。
“惡心!”小臘梅對著遠處的膏藥旗,輕蔑地吐了口唾沫,但她那黑亮的大眼睛,浮動著淚光。我知道小臘梅又想起她那被黑亮的大眼睛,浮動著淚光。我知道小臘梅又想起她那被日本飛機炸死的老奶奶,想起她那被日本鬼子抓去修炮樓而慘遭殺害的二哥,小臘梅——這個才十歲的三年級的小學生,心裏的仇恨比龍門山還要大呀!當侵略者耀武揚威,自認為可以永遠征服中國人民的時候,卻不知道他們已把仇恨種在人民心裏,埋在他們的炮樓地下了。仇恨一定要發芽,要開花,要拱翻那一座座罪惡、醜惡的炮樓。
“走吧!”我拉拉小臘梅。
我和小臘梅沿著河岸默默地走了一段路。薄霧在河床上升騰。河麵的冰雪在陽光在照耀下,亮得刺眼。冰裹雪封的梅林,沿著左岸,一直延伸到小河轉彎處,連接著萬疇平野。平野上一條夾在柳叢中的路溝向伊闕那邊伸去。
小臘梅望望梅樹枝頭,心有感觸地問:“石娃哥,今年梅花怎,額還不開呢?”
“今年春天來得遲,”我把從大人們那裏聽來的話告訴臘梅,“大年都過了,還沒立春呢。”
“不是,”小臘梅提出了異議。
“怎麼不是?”
“反正不是!”小臘梅固執地搖著頭。
順著她的視線,我看到那幾麵膏藥旗還在飄呀蕩呀的……
“小臘梅,你聽過梅娘的故事沒有?”我突然想起一個常在我心裏翻動的悲痛而壯麗的故事。
“我沒聽說過。石娃哥,快說給我聽。”小臘梅最喜歡聽故事。她心急地催促道。
“梅娘可不是老大娘,梅娘是個小閨女的名字,大約年紀同你差不多。”我望望小臘梅,開始講述梅娘的故事:“以前,咱這一帶的梅花不是紅色的,有白有黃。梅花一開,人們就知道春天就要到來了;該收拾農具的收拾農具,該侍弄種子的侍弄種子,準備開耕了。有一年,一個惡人來到咱這一帶,看著豐收的莊稼,眼紅心疼,他說不是美女派來的。他站在龍門山頭張開破鑼般的嗓門高喊:”龍門山最北的土地,從今日起,都和我一個姓啦!“人們不聽他的。就出了一個壞主意,眼看春天到了,還不加你冰雪融化,不叫百花開放,是人無法耕種自己的土地,梅娘知道了那人的壞主意,就爬到梅樹枝頭,用小小的手指掰開花蕾的冰層,她剝呀剝呀,一朵一朵,一樹一樹,手指凍裂了,磨爛了,殷紅的血滴,染紅了花蕾。她剝呀剝呀,剝一下開出了一朵紅梅,剝一下開出一朵紅梅。惡人聽到這個消息,嚇壞了,急忙趕來,一刀向梅娘砍去,……刹那間,千萬朵紅梅燒化了冰雪,光燦奪目。梅娘一下子飛到萬裏晴空。高喊:‘春天來了!’大地返青了,山嶺含翠了,解凍的小河流入伊河,流入洛河,流入了黃河……以後,老一輩人都把梅花叫做報春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