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厚此薄彼(2 / 3)

“你騙我。”朱其昂盯著李振玉狡黠的窄縫眼,“你不肯說實話,我也不跟你說實話,我有個天大的喜訊,你我等著發大財。”

“是一個滿頭金發的荷蘭女人,飛龍號大副魯茲的老婆。肌膚雪白,鮮嫩得掐得水出;兩眼像兩顆藍寶石,瑩瑩發亮。魯茲夫人風情萬種,束腰裹胸,一對大奶子要把胸衣撐破。什麼叫秀色可餐,這就叫秀色可餐,饞得天津的泰西男人像著了魔。”

李振玉說起女人來眉飛色舞。朱其昂的長隨朱小梨捧茶放李振玉麵前,李振玉拍了拍小梨:“像小梨這樣的青皮後生,看她一眼骨頭都會酥麻,癱到地上走不了路。哎,可惜啊,天下的水手一個德性,船漂到哪裏就嫖到哪裏,想必魯茲沒多少錢給他的美夫人。美夫人在珠寶行挑耳環,問了價錢又心癢癢地走開。我把耳環送到魯茲家,魯茲夫人激動得親我的額頭。我順手往她領口一插,摸她的大奶子,美夫人就癱倒在床上,攤開兩條白白嫩嫩的大腿,任我騎上去操她,操得她胯下陰水成河,像叫春的貓似地歡叫。完事後,美夫人伸出大拇指誇我固的,固的,滑裏固的。”

李振玉手舞足蹈,眾人哄堂大笑。朱其昂道:“振玉你行啊,雪岩想勾瓊記洋行打字小姐黛絲,挨了黛絲小姐幾耳光。你真刀真槍,不,騎馬射箭操了泰西女人。不錯,不錯,替我同胞報了國恥。我同你談的喜訊也與國恥有關,外國輪船在我大清海域橫行霸道——”

李振玉打斷朱其昂的話:“雲甫兄你別指桑罵槐,清美洋行的輪船幫中國商人運輸貨物,價錢公道又十分安全。別忘了,你也是清美洋行的股東。”

“幸虧我沒有參與清美洋行的經營,否則,唐廷樞會以此為把柄攻擊我。你想想,李大憲怎能放心讓裏通外國的買辦來主持大清的輪船局?”朱其昂把晉見李鴻章的情形繪聲繪色道出。

“振玉兄,輪船局是功垂千秋的偉業,機會千載難逢。不才的東翁向來看重兄弟情義,想邀請你入局,共同擔負起大清的輪運業。”說話的是朱其昂的族弟朱粹甫,舉人出身,做過鬆江知府的書啟師爺。朱其昂出任浙江海運局委員,常駐淞滬辦差,便把朱粹甫挖過來做他的師爺。

李振玉在心裏應道:“說得冠冕堂皇,還不是想打我錢財的主意。”李振玉不便得罪朱其昂,輪船局值不值得入局,就是諸葛亮也算不死。李振玉習慣性地抹了抹滋潤的臉:“好說,好說,發財的機會雲甫沒忘記兄弟,雲甫的事情就是振玉的事情,振玉願為雲甫兩肋插刀。”

李振玉這番話說得朱其昂眉開眼笑,“有你這句話,我敢到李大憲麵前拍胸了。”朱其昂興奮地在客廳中央繞了一圈,站到李振玉跟前:“眼下我還不要你正式入局辦差,要等輪船局在上海找好地方,修好廟堂,再請你這尊大菩薩入局。”

李振玉陪同朱其昂修訂《輪船招商章程》,章程總綱將輪船招商局定性為“官商合辦”,即官府與商人共同出資。章程細分二十條,核心內容可歸納為四點:一、上海為中外商埠之首,輪船局宜落地上海;二、開局之輪船,擬先從各省機器局調撥租用,以造價多少核定股份;三、廣泛招徠商人入股,入股多者可任船局董事;四、調撥江南各省漕糧交船局承運,以維護船局根基。

章程把官府和船局利益捆綁在一起。“官商合辦”是朱其昂一貫的立場,大樹下麵好乘涼,打著官家的招牌,事情就好辦得多。李振玉也傾向於官商合辦,他們的好友胡雪岩就是靠著左宗棠這棵大樹發了大財。李振玉打算先參與籌辦輪船局,以後是進是退,還得征求胡雪岩的意見。

章程由天津道丁壽昌轉呈李大憲。朱其昂仍纏著李振玉不放,要李振玉陪他一邊等大憲回音,一邊擬定招股書。

黃昏時刻下了一場雷雨,把夏日的酷熱澆熄。夜穹湖藍,繁星璀璨,清涼的江風從海河邊吹來,令人心曠神怡。李振玉跟朱氏兄弟商討招股書,頭昏腦脹,站到窗口看夜景。轉瞬功夫,有個妖嬈的女子進了客房,嬌滴滴喊李振玉“幹爹”。朱其昂盤問李振玉幹女,原來是個妓女。朱其昂不等李振玉表態,毫不通融把她趕出去。眨眼功夫,又來了一個女人,這回朱其昂不想趕了,她就是李振玉說的看一眼人都會癱倒的美夫人。

魯茲夫人確實滿頭金發,膚色確實很白。但是,既不白嫩,也不光鮮,白得像死魚肚皮。臉大如盆,布滿了麻點雀斑,像一張芝麻大餅。那對奶子確實很飽滿,飽滿得要把胸衣撐破,腰身比水桶還要粗。魯茲夫人說話時臉上的肥膘還會一顫一抖,好像隨時會掉一塊肉下來。朱其昂樂了,什麼美夫人呀,是個醜陋不堪的肥婆!李振玉吹牛皮露餡,尷尬萬分。肥婆旁若無人跟李振玉大聲說話,李振玉做賊似地壓低嗓子回話。朱其昂聽不懂,隻能根據兩人說話的語調表情來猜測,大概肥婆在責怪李振玉忘了老娘,她一隻手拽住李振玉胳膊,另一隻手指著李振玉的鼻尖,好像在質問剛才出去那個中國靚妹,是不是你勾上的新相好?肥婆說著淚流滿麵,李振玉趕緊從袖袋掏出一張銀票給她,悄悄附她耳邊說出數字。肥婆破涕為笑,先吻了吻銀票,然後抱住李振玉,箍得緊緊的,親昵地喊著李振玉的英文名波比,叭叭叭地在波比臉上亂吻。

魯茲夫人終於鬆開波比,走到門邊還向波比打了個飛吻,踏著樓板,咚咚地一陣巨響下樓去。一屋的人全都笑得前仰後合。

卻說李鴻章看了朱其昂修訂的章程,頗為滿意,附上批示呈報總理衙門。李鴻章叫丁壽昌傳話,令朱其昂速回上海,全權負責籌辦,先從江南局借船,立即開局。

從江南局借船,非得通過吳大廷不可。朱其昂聽到吳大廷的名字,渾身就起雞皮疙瘩。

一幅難得的老照片,晚清外國洋輪與中國沙船同在中國江海航行。輪船具有航速快、安全、運費低廉的優點,對中國傳統的航運業構成巨大威脅。美國首任駐華公使列衛廉說:“中國大部分的沿海貿易從本地船隻轉移到外國船隻的手裏。”

二洋爭鋒

吳大廷何許人也?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武弁!吳大廷是曾國藩的老部下,攻打天京立過赫赫戰功。戰事平息後出任福建兵備道。江南製造局造出機動兵輪,曾國藩又把吳大廷抽回來主持輪船水兵操練。

湘軍拯救清王朝有功,湘軍出身的官員驕橫慣了,一個個牛皮哄哄,好像你們的太平日子是老子出生入死換來的。其他出身的官員,不敢輕易招惹他們。朱其昂更是如此,在大街上遇到吳道台的官轎,會趕緊叫自己的官轎停在街邊,讓吳道台的官轎先走。可是,你不惹他,他卻要惹你。海安號兵輪在吳淞口橫衝直撞,把浙江海運局雇用的一條沙船撞翻,六百石漕米沉入江底,一家五口死了三口。朱其昂是浙江海運局駐滬委員,這事他不能不管,可他又怕跟蠻橫無理的武弁打交道。

還是胡雪岩、李振玉夠朋友,出點子幫朱其昂準備了一席體麵的飯局,把吳道台請來。一巡酒甫停杯,吳大廷開始吹噓他的行武經曆。攻破天京殺長毛俘虜,打賭飲酒,看誰挖出的人心還會跳動,而後油瀑人心做下酒菜。接著又談他在台灣剿海盜,抓住海盜砍腦袋,別人一刀一顆腦袋,他一刀揮去五顆腦袋同時落地。胡雪岩、李振玉噤若寒蟬,朱其昂更是心驚肉跳。飯局結束時,吳大廷把一百兩銀票拍在桌麵上:“了結了!”大搖大擺走人。

若是被外國洋輪撞了,少說要賠一千多兩銀子。可是遇到蠻不講理的兵爺,他一毛不拔,你又敢怎麼著?眼下,要吳大廷割讓兵輪給輪船局用,無疑是與虎謀皮。

一八七二年初,清流派內閣學士宋晉指責官辦船局“靡費太重”,奏請裁撤閩滬船局。宋晉的奏折立即引發朝野“裁”與“留”的大辯論。洋務派疆吏全都是鎮壓太平軍起家的中興之臣,領軍人物是曾國藩、左宗棠、李鴻章,他們身後是湘楚淮三大派係,其中楚淮二係由湘係衍生。各派係間明爭暗鬥從未平息過。宋晉的奏折不僅關係到閩滬船局的生存,更關係到整個洋務運動的前程。洋務派消除芥蒂,空前團結,誓死捍衛他們的成果。

破解官辦船局“靡費太重”的難題,唯有走商用這條路,將原來的水師無償使用兵輪,改為商局有償使用。曾國藩責成吳大廷會同江南製造局總辦馮焌光磋商籌辦輪船局,籌辦還不見眉目,曾國藩便病故了。湘係群龍無首。左宗棠在西北督辦軍務,遠離大清政治經濟中心。淮係勢力乘虛崛起,李鴻章遂成大清政治舞台一顆耀眼的明星,大清的輪運大業自然而然落到北洋大臣肩上。

輪船局最理想的地點唯有上海。上海扼守長江出口,城東的浦江是天然的深水港。上海背靠富饒的蘇浙,又有水路聯係整個長江流域。第一次鴉片戰爭後五口通商,上海迅速成為中國最大最繁華的商埠。北洋大臣李鴻章主持的輪船局落地上海,招商也在上海。上海是南洋的地盤,南洋大臣何璟一萬個不高興。

何璟是廣東香山縣人,進士出身,以安徽廬鳳道的身份任曾國藩湘軍營務處總辦,成為湘係官僚的一員。在曾國藩的提攜下,何璟幾年功夫就成為封疆大吏,曆任福建、山西、江蘇巡撫。曾國藩死後,朝廷著江蘇巡撫何璟署兩江總督兼南洋大臣。他沒想到,本該由他的主子曾文正公主持的輪船局,最後給李鴻章奪去。何璟憋了一肚子窩囊氣,正巧吳大廷來南京辦事,何璟發過牢騷後,向吳大廷麵授機宜。

卻說朱其昂回到上海,迫在眉睫的大事是落實輪船。輪船局,首先得有輪船,有輪船方可開局營運;有輪船招商才有號召力,不怕李振玉胡雪岩不願入股。因此,朱其昂不急於會見坐鎮上海的胡雪岩,手上有了輪船,胡雪岩心癢癢地會高聲嚷嚷吵著入股。到時候不是我老朱求你,而是雪岩老弟巴結我朱大哥。

江南局造的四艘兵輪全捏在吳大廷手心。傻瓜都知道買泰西輪船更合算,買船需要大把的現銀,尚未招商的輪船局缺的就是現銀。租借中國官局的兵輪不用花現銀,按股份折算,等賺了錢再給你們一些股利意思意思吧。

與虎謀皮,吳大廷肯定不幹。朱粹甫跟東翁打氣:“東翁有李大憲的手諭,如今李大憲權傾朝野,吳大廷吃了豹子膽也不敢抗諭不遵。”

朱其昂在城廂的吳菜館設飯局,宴請兵備道吳大廷。與日新月異的租界相比,城廂一天比一天衰敗。街道窄小破舊,屋前屋後淨是垃圾,老鼠遍地跑,蒼蠅滿天飛。連治安都不如租界好,除非出了命案,在大街上群毆,衙役看到了都不管。老公打老婆,老爸打兒子,衙役更不會管。在租界就不行,老公打老婆隻能關起門來打,不能當巡捕的麵打。不光是人,狗也不能打,打狗是虐待動物。對官員來說,城廂最大的好處就是能逞官威。上海最大的官是道員,吳道員赴宴時,不是一頂官轎,而是三頂。朱其昂看後麵兩頂官轎的儀牌,一個是江海關道沈秉成、另一個是江南製造局總辦馮焌光。皂隸鳴鑼開道,行人紛紛避讓,兩隻正在打架的狗見這陣勢,嚇得縮到牆腳,不敢出氣。

朱其昂感到意外,緊張得手足無措。朱粹甫道:“東翁,沈道馮道來了正好。你不是害怕應付吳道嗎?有沈道馮道在場,倘若同吳道談僵了,也有個回旋餘地。”

朱其昂老芋頭臉堆滿笑容,恭請三位道台進包廂。朱粹甫沒有作陪,他安排好酒菜,躲在隔壁包廂偷聽,把眼睛貼在壁縫窺視。也許是東翁成了李大憲委以重任的人,也許席麵上還有兩位道台,吳大廷不像往日那麼驕橫跋扈,扁臉盤滿是可人的微笑。

堂倌倒好酒,朱其昂端著酒盅站起來:“在下不才,萬謝三位道台賞臉。”三位道台好像事先商量好,異口同聲:“朱委員貴為李中堂賞識之紅人,朱委員擔當我大清輪運業大任,恭賀朱委員開局順利,輪船局興旺發達!”

朱其昂笑得合不攏嘴,仰脖子將酒一口喝光。主賓坐下,朱其昂招呼堂倌倒酒,在心裏琢磨著如何切入正題。吳大廷笑道:“本道台不打招呼就把沈道馮道請來,朱委員是否心存疑慮?”“正是,正是。”朱其昂尷尬地笑道。

“官場不二法門,公事公辦不如公事私辦。朱委員下請柬宴請本官,是有求於本官。以後朱委員正式擔任輪船局總辦,三天兩頭得跟上海的官員打交道。今天我們三個道台都到齊了,朱委員有話請直說。”吳大廷如此爽快,朱其昂感動得差點落淚,用顫抖的話音說道:“萬謝吳道台看得起在下,在下確實有事向三位道台請教。第一件事,想租借吳道台手中的兵輪。價格嗎,請上海的泰西驗船師估價,折股以後可享受豐厚的紅利。”

你想得美?滬局輪船的成本比泰西造的輪船貴得多,請泰西驗船師估價,少說也得殺掉一半價。吳大廷綻開笑容:“好說,好說,都是為李中堂辦事,理當竭盡全力。就不知朱委員看中哪條船?”

“恬吉號、海安號、馭遠號。”

恬吉號是可以直接投入商用的運兵船;海安號和馭遠號是沒配齊火炮的兵艦,稍做改裝,就可運載客貨。朱其昂獅子大開口,不僅想拿走四艘兵輪中的精華,還想空手套白狼。吳大廷當然不會成全他,輕輕拍著桌子誇道:“朱委員不愧是行家,看中三條王牌輪船。為我大清輪運大業,本官唯有忍痛割愛。散席後,本官向督署上稟帖,一俟何大人批準,朱委員,不,朱總辦就可把三條兵輪接走,為我大清輪運業創建功勳!”

吳大廷帶了頭,沈秉成和馮焌光答複也異常爽快。沈秉成拍胸保證海關絕不為難輪船局的船,至於減免稅捐,他會嚴格遵守部文,絕不巧立名目派捐。馮焌光承諾,江南局會想方設法籌措資金為輪船局造商船,新船以租借的方式讓朱總辦接走,租金折算股份,反正是朝廷的官局,紅利多少絕不計較。

朱其昂喜出望外,喝得有七八分醉。他以為三位道台真的害怕李中堂,想借襄助輪船局巴結權勢熏人的李中堂。朱其昂趁著酒興,把李中堂如何器重他,以及唐廷樞在天津受冷遇和盤托出。

“不該是這種情況呀?”馮焌光在心裏嘀咕道。馮焌光籍貫廣東南海縣,深知唐廷樞的財力和能力。唐廷樞手中握著一支船隊,如果能拉唐廷樞入局,根本用不著為開局的輪船發愁。馮焌光趁朱其昂夾菜的空隙插話:“朱前輩,晚生向你提一句忠告,李中堂冷落唐廷樞,你不可冷落。你應該摒棄商幫的門戶之見,爭取獲得唐廷樞的鼎助,晚生了解他,他——”

吳大廷在桌下踢馮焌光一腳,“馮道是廣東人,廣東人幫廣東人說好話。唐廷樞有能力,這沒錯,可他掛靠洋行經營輪船,吃裏爬外,助夷為虐。朱總辦聽下官一言,你若請他入局,好比引狼入室,是何後果,不用下官明說。”

“是啊,是啊。”沈秉成附和道,“一個幫洋人辦事的洋奴,怎麼會盡心盡力幫助國人?”

吳大廷拍拍桌子:“飯局到此為止,謝朱總辦盛情款待。”吳大廷站起身,沈秉成和馮焌光跟著離席。朱其昂送三位道台上轎,回到包廂,饑腸轆轆的朱粹甫坐桌邊吃剩餘的酒菜。朱其昂欣喜難禁:“粹甫,今天怎麼樣?三個道台如此給麵子,幾杯老酒把他們統統搞定。”

朱粹甫冷漠地看著醉醺醺的東翁,“我在隔壁聽得一清二楚,也看得一清二楚。東翁,你不覺得他們的承諾太空洞,太含糊嗎?”朱粹甫逐字逐句分析三個道台的承諾,朱其昂嚇出一身的冷汗,酒也醒了一半,眼睛怔怔地看著粹甫。

朱粹甫喝下一口酒:“我們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明天就去福州,租借閩局新造的兵輪。”

福州船政局由時任閩浙總督的左宗棠一手創辦。一八六六年左宗棠改任甘陝總督,他三顧茅廬,恭請在福州老家丁憂的前江西巡撫沈葆楨出任船政大臣。閩局是左帥的老巢,朱其昂碰了一頭的皰回到上海。正當一籌莫展之際,天津傳來消息,丁壽昌來信催朱其昂去天津領開局的官款,稟報進展情況。

朝廷讚同李鴻章奏報的“官商合辦”,但朝廷拿不出錢,叫李鴻章想辦法。李鴻章的辦法就是利用商人的錢給官府辦事,他的“官商合辦”是官府最好不出股本金就跟商人合辦。李鴻章擔心朱其昂一時難湊齊開局的本錢,無法取信於股商,商人不肯掏錢入股輪船局;他更擔心湘係官僚從中作梗,把事情攪黃。李鴻章和丁壽昌商議後,決定仿照蘇浙典商的做法,報請戶部拔借直隸練餉局存款製錢二十萬串,作為開局本金。戶部批準拔借,限定借期為三年,年息七厘,扣除預支的利息及其他款項,輪船局實收約十二萬三千兩銀錢。

朱其昂向李鴻章稟報,說吳大廷等上海道員名為配合,實為敷衍刁難。這件事的內幕,李鴻章比朱其昂要清楚得多,他不便向朱其昂透露南北洋的芥蒂和爭鬥,問起招商的情況。朱其昂說大話,聲稱李振玉、胡雪岩等淞滬大富都承諾踴躍參股,籌集七八十萬兩股金不在話下。

朱其昂無意糊弄李大憲,他也不敢糊弄。他相信,有李大憲拿出真金實銀來支持他,朱雲甫便有一呼百應的神奇號召力。李振玉胡雪岩再也不敢跟他耍滑頭,他們恨不得掏空家底,當天夜裏就入股。

朱其昂興衝衝回上海,而李鴻章卻輕鬆不起來。

吳大廷同時向南北洋大臣上稟帖,他對李鴻章主持輪船局大唱讚歌,說此乃“千秋之舉,萬載之功”。吳大廷在稟帖中為李中堂獻計獻策,說租借兵輪,一俟何中丞批準,他會非常爽快地把船送到朱雲甫手中,輪船局今後的“窒礙之處”有“招商難、置船難、設埠難、保險難、用人難”,仰乞中堂大人集思廣益,早日走出困境。

李鴻章心若明燭,一眼就看出吳大廷的潛台詞:“經營輪運業困難重重,放棄是最明智的選擇。”

吳大廷在給南洋大臣何璟的稟帖中,懇求何中丞批準將兵輪租借給輪船局。何璟在稟帖上批複:“滬局已成四船,既稱不敷周轉,招商之說,似可從緩。”何璟的意思是:我南洋已經有四條兵輪,不必租借出去,我們自己可充作商船,跑遍南洋完全可以周轉過來。北洋跑到南洋來經營輪船局並且招商,似乎可以緩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