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厚此薄彼
朱其昂受寵主大局 唐廷樞叨陪遭冷遇
同治十一年(1872)。夏日的驕陽鑠金流火,天空湛藍得沒有一絲雲彩,直督府的高甍飛簷披流著刺眼白光。儀門前的老槐樹無精打采佝僂著,綠葉蔫得打卷泛黃。風歇了腳,空氣粘稠得停滯流動。老槐樹下的大黑狗熱得趴地上吐舌頭,生客走它麵前過,都懶得抬頭看一眼。
兩個生客來自上海。一個是沙船商人朱其昂,一個是買辦商人唐廷樞。朱其昂身著四品官員的冠戴服飾,簇新的雪雁補服前後滲出兩圈汗印,藏在頂戴裏的腦袋不停地往下披汗,一張老芋頭臉像從水裏撈出。唐廷樞沒穿官袍,當然也沒戴官帽,禿著油亮的腦門,腦後垂著一根烏黑的長辮。他身穿輕薄的對襟香洋紗上衣,寬鬆的灰白綢褲下麵是南洋草編涼鞋,手搖一把檀香木折扇,像個去喝茶赴飯局的清閑客。
朱其昂是淞滬沙船巨富、浙江海運局委員。李鴻章要開創大清輪運業,朱其昂無疑是最佳人選。朱其昂對洋行買辦唐廷樞持有戒心,買辦算啥玩意?一幫吃裏爬外的洋奴,憑何引起大憲垂注?
令朱其昂困惑的還有盛宣懷。盛宣懷鞍前馬後為大憲物色籌辦輪船局的人選,李大憲傳他們三人來天津晉見。連對洋人唯命是從的二鬼子唐廷樞都屁顛屁顛趕來,盛宣懷卻不見蹤影?創建大清輪運偉業,將會青史留名。盛宣懷不知哪根經搭錯了,竟然恕不從命?!
朱其昂困惑不解,李鴻章也感到意外。淮軍舊部、天津道丁壽昌將盛宣懷陳情轉呈李帥。李帥兩道劍眉蹙成兩坨疙瘩肉,凜威的目光折射出不悅:“腳癬痛癢難忍,回籍土法治療。這是何理由?腳癬算何疾病?居然躲著不來天津!”
無寸尺軍功的盛宣懷如此受李帥恩寵,淮軍舊部頗有微辭,希望盛宣懷辦砸了差事,栽了。盛宣懷爽約不來天津,丁壽昌難免有些幸災樂禍:“李帥,盛宣懷不來,是擔心主公不讓他主持輪船招商局。”
丁壽昌哪壺不開提哪壺,李鴻章惱怒道:“他還嫩得很!輪船招商局重在招商,盛杏蓀既無資產,又無經商經驗,哪個商人敢向他投錢?”
“李帥所言極是,杏蓀賢弟不比朱其昂和唐廷樞。”丁壽昌想試探李帥的心跡,看李帥更傾向於哪位。
“讓他們晉見吧。”李鴻章停頓一下,接過長隨遞來的濕毛巾擦了擦汗,“就在這,樂山(丁壽昌字)就不必更衣了。”
皂隸引領朱唐二人進了直督衙門。晉見不在三堂,不在簽押房,也不在西花廳。朱其昂正納悶,隨著皂隸來到後院。白得刺眼的陽光下,擎著一方濃綠的藤蔭,丁道台坐葡萄架下侍奉一位縉紳品茶。二位大人均穿著夏日的便服,圓領細綢衫,官靴換成了布鞋。不用說,這位氣宇軒昂的縉紳就是權勢熏人的李大憲。朱其昂雙膝酥軟,率先跪下。唐廷樞隨後下跪,跟朱其昂一道三跪九叩。李鴻章爽朗地笑道:“免了,免了,二位請起,看座看茶。”
葡萄架下僅一張花崗石小圓桌,朱其昂這麼近坐在如雷貫耳的李大憲對麵,手足無措,大汗淋漓。
李鴻章打量朱其昂被汗水印濕的官袍:“其實朱委不必拘泥禮數,天太熱,本憲和丁道皆著布衣。朱委先去更衣——唔,帶了衣包沒有?若沒帶,本憲叫人找一套夏裝給朱委換。”
“卑職不敢給憲府添麻煩,卑職萬謝大憲大恩大德。卑職承蒙大憲錯愛,賜見垂詢大清輪運偉業,三生有幸,永生難忘!卑職將不揣疏漏,不惜家財,盡忠盡職為大憲效力,不負大憲垂幸之恩!”
唐廷樞冷眼旁觀,老朱說得如此肉麻,老朱想主辦輪船局都快想瘋了。李鴻章注視著朱其昂有些滑稽的老芋頭臉,眉頭微微皺起。李鴻章見識過太多阿諛奉承之徒,這種人大都沒多大的本事。當然,是驢是馬,還得牽出來遛遛。
“朱其昂。”李鴻章直呼其名,表情嚴肅:“丁道轉來你的條陳,本憲略微看過,跟林士誌、盛宣懷擬的章程大同小異,沒啥新鮮內容。”
李鴻章一棍子把朱其昂打懵了,臉色煞白,捧著蓋碗茶的手都在顫抖。丁壽昌情知不妙,伸腿過去踢朱其昂一腳。朱其昂明白丁道台的意思,在大憲麵前既要恭謙卑順,又不能表現出懦弱無能。朱其昂鬥膽看著李鴻章威嚴的眼睛,說:“李大憲,卑職說話衝撞敬請隱忍。正如大憲所言,卑職的條陳您隻是略微看過。倘若大憲能屈尊細看卑職條陳,將三者詳作比較,三者的側重點各有不同。津海關林委員傾向於讓廣幫商人承辦;憲府幕僚盛道台主張官督商辦,商人經營,官取其利;卑職則強調官府宜加大扶植力度,因為離開官府,再有能耐的商人都將寸步難行,大清的輪運業就會夭折。”朱其昂說到這,渾沌的心智陡然開竅:“卑職的意思是輪船招商局,應該辦成公局,而不是商人專權主事的商局。”
朱其昂的設想,跟唐廷樞和他的老友徐潤的構想南轅北轍。唐廷樞想:如果是公局,參與其中的商人將置於何地?商人投資參股,如何保障其利益?
當時著名的洋務局有江南機器製造局、金陵機器製造局、福州船政局、天津軍火機器局。四局皆是清一色的官局,官款充本運作,官員主事經營。洋務官局的創建,為大清中興帶來新景象,也受到朝野保守勢力的猛烈抨擊,認為靡費浩大,得不償失。李鴻章先後參與江南、金陵、天津等官局的創辦或經營,對官局的弊端深有體會。他籌辦輪船招商局的本意,就是招商籌款,用商人的財力辦我大清的輪運。現在朱其昂冒出個公局,李鴻章把目光投向丁壽昌:“丁道,你意下如何?”
丁壽昌思忖片刻道:“朱雲甫的公局下官讚成。在雲甫下榻的分號,下官與雲甫有過深談。招商不變,商人經營不變,但此商非彼商。輪船招商公局不可任用民商,必須倚重官商,是為其一。其二,輪船招商局,不可辦成商局,商人唯利是圖,難免損公肥私。官商雖然是商人出身,卻是由商而官,冠戴在頭,官員的責任重若泰山,必會為官牟利,為國爭權——爭我大清的航權。”
丁壽昌如此解釋朱其昂的公局,才疏學淺的朱其昂欽佩得五體投地。朱其昂用眼睛的餘光斜睨唐廷樞,唐廷樞似乎心不在焉,捧著蓋碗茶,端詳碗麵的彩粉圖案。
精明的李鴻章聽出丁壽昌的弦外之音,朱其昂是海運局委員,重用官商唯有重用朱其昂。李鴻章慢騰騰道:“不管是公局,還是商局,朝廷之所以同意創辦民用輪運,是要借用商人資本。否則,本憲奏報時也不會以招商局的名目,還不如幹脆像機器局、船政局那樣,就叫輪船局。”
朱其昂在心中琢磨李鴻章的語意,丁壽昌朝他丟眼色,朱其昂挺了挺胸說:“卑職明白大憲的尊意,招商局必須通過招商方可籌措資本。卑職是個芝麻大的委員,恐怕難以信服眾商,所以,大人您憲批章程時不妨擺明這層意思:對參股商人許諾厚利。股金到位後,卑職保證官利不為商利所削弱,官商共贏,榮辱與共。”
唐廷樞立即悟出朱其昂在為官府下套,誘惑商人參股後又喪失權益。什麼官商共贏,榮辱與共?保證官利,就意味商利不受保護。唐廷樞側目觀察李鴻章,李鴻章的心目中當然是官利優先,籌劃招商乃迫不得已。然而,朱其昂說得太露骨,於招商不利。李鴻章慢條斯理道:“招商局利用商人之本,就得保障商人之利,這一點必須明確寫入章程。章程還有何要點,本憲就不細說。”李鴻章目光環視四座,說道:“丁道、朱委都明白。”
明明看到坐對麵的唐廷樞,卻不提唐廷樞。正如他的老友徐潤所分析,朱其昂才是李鴻章賞識倚仗之人。在丁壽昌的暗縱下,自己恐怕連叼陪末席的資格都沒有。
李鴻章不經意地重新稱呼朱其昂為“朱委”,朱其昂心中竊喜:“回稟大憲,卑職與淞滬各幫的富商巨賈關係密切,如滬杭阜康錢莊老板胡雪岩、清美洋行大買辦李振玉、旗昌輪船公司買辦陳竹坪、沙船巨富鬱熙繩……”朱其昂點了十多個淞滬富商的名,偏偏遺漏坐在身旁的唐廷樞。
“你能保證他們都肯投錢?”李鴻章問。
“卑職願以全部身家做抵押!”朱其昂拍胸說道。
朱其昂有資產、有人脈、有決心,精通航運,並且是擁有知府銜的官商。李鴻章威凜的臉色洇開滿意的神色,“朱委,你回去拿出個詳細的方案,本憲好奏報朝廷,由你牽頭籌辦輪船招商局。”
“卑職遵命。”朱其昂受寵若驚道。
李鴻章這時,才把正視的目光投向顴骨凸出、眼窩微陷、眉毛緊挨著眼睛、典型廣東人模樣的唐廷樞。唐廷樞那雙豆莢眼幽幽發亮,泰然自若地注視著權重位顯的李鴻章。李鴻章慢吞吞問道:“唐廷樞,聽說你經營輪運有多年,是獨立經營,還是搭夥經營?”
“既是獨立經營,又是搭夥經營。”唐廷樞不卑不亢道,“輪船為廣幫商人合股購置,日常運營由唐某獨擋。然而,唐某想獨立卻獨立不成,不得不掛羊頭賣狗肉,懸掛外國旗幟在中國的江海行駛。廣幫商人為何要這樣?列位該想想朝廷不合時宜的船政,外國洋輪在中國橫行霸道,朝廷還在禁止本國的商人買輪船搞航運。”
唐廷樞這番近似放肆的話,說得四座鴉雀無聲。李鴻章瞥了一眼唐廷樞深不見底的黑眼仁,舒展的眉頭重新蹙起。朱其昂拍打石桌站起來斥道:“唐廷樞,你好大的膽!毀謗朝廷船政!”
唐廷樞回敬道:“雲甫兄別這大的火氣,坐下喝口茶消消火。唐某看過邸報刊載朝野有關漕運輪運之爭的牘本,尤其欣賞李總督的言辭,李總督雖然沒有直說,但深藏在字裏行間意思卻很明白:大清船政遠不適應輪船時代,到了非修訂不可的時候。李總督說服朝廷同意創建輪船招商局,事實上已經在修訂船政方麵邁出一大步。”
唐廷樞雖然放肆,卻始終守住一條底線,不可得罪李鴻章。唐廷樞抬頭看了看葡萄藤縫隙間的日光,“日頭已近正午,列位大人該用午膳,唐某的好友徐買辦在飯鋪裏等。李大憲,若無垂詢,我可否告退?”
李鴻章淡淡說道:“既然唐景星有飯局恭候,本憲就不挽留。”唐廷樞離座正欲行禮告辭,沒想到李鴻章站起來,繞到唐廷樞身旁,撫著唐廷樞的肩膀:“景星兄,你有經營輪運的經驗,望你以大局為重,回滬後向朱委傳授幾步真招。集資大事,也望能襄助朱委。”
唐廷樞模棱兩可道:“唐景星萬謝大憲賞識,如果朱委確能屈尊不恥下問,我自然會傾囊傳授。至於襄助集資,有餘錢肯定會參股。”
李鴻章(1823-1901),字漸甫,號少荃;安徽合肥人,道光二十七年(1847)進士;為湘軍總帥幕僚時受曾國藩委派,回籍組織訓練團練,率淮軍與太平軍、撚軍作戰;累任江蘇巡撫、湖廣總督、直隸總督、兩廣總督;榮授太子太保、文華殿大學士;晚清最有影響的洋務派領袖。照片拍攝時間應該是19世紀60年代至70年代初。
老友攪局
開埠之初通商口岸的買辦十有八九是廣東人,而廣東買辦又以香山籍居多。唐廷樞和徐潤是第二代香山買辦,一對割頭換頸的鐵杆兄弟。徐潤追到天津來,不是助唐廷樞一臂之力,而是拆台——阻止唐廷樞接受李鴻章的差事。
夕陽西沉,血色霞雲在河麵若沉若浮。一陣晚風從海河掠過,攪起一圈圈胭紅色的漣漪。唐廷樞離開直督府,到怡和洋行客貨攬載行辦事,然後乘坐涼轎穿過繁忙的海河碼頭,來到約定的粵菜館。徐潤臨窗而坐,暴眼仁,眉毛橫臥透露出幾分囂張,厚嘴唇叼著一支粗大的鍍金煙鬥,神態酷似洋行大班。徐潤泰然自若地喝茶抽煙,目光時而看垂著珠簾的包廂門,時而落在女琴師身上。
彈曲吟唱的妹子著一襲彩條拚合的鳳尾裙,身披彩雲追月的霞帔,胸前掛一串熠熠閃亮的墜領。她名叫玉玲兒,上海城廂“醉花陰”樂坊的琴師。玉玲兒生得秀美端莊,臉色楚楚憐人略帶憂鬱。唐廷樞掀簾而入,玉玲兒雙眼秋波瀅瀅瞅了唐廷樞一眼,玉筍般嫩白的手指撥動琴弦。侍奉徐潤喝茶的妹子還是個雛兒,未施脂粉,臉色白裏透紅,像行將長熟的杏子。
唐廷樞被徐潤拽下聽曲喝茶。唐廷樞睖睜地看著玉玲兒,許久回不過神來。徐潤笑嗬嗬道:“你忘不了玲兒,玲兒也時常掛念你。徐潤成人之美,讓你們久別重逢。”徐潤說得唐廷樞一陣臉紅,唐廷樞暗戀才色俱佳的玉玲兒,也有意娶玉玲兒做小,然而他過不了二夫人沈嘉英那一關。嘉英當年為了下嫁他,被她老爹逐出家門。
玉玲兒彈完一曲,脈脈含情看著唐廷樞。唐廷樞嚅嚅道:“玉玲兒,你何時來天津的?”
唐廷樞一語未落,玉玲兒低頭默默垂淚。站玉玲兒身後的小杏子氣憤道:“玉玲姐在上海遇到一個商人,商人暗戀玉玲姐,玉玲姐也癡戀那商人。可是,這個商人是個懦夫,畏畏縮縮,後來幹脆躲著不見麵。景星叔、雨之叔,二位說玉玲姐在上海待下去有盼頭嗎?”
小杏子指桑罵槐,責備唐廷樞。唐廷樞窘迫難當,豆莢眼充滿愧疚。
玉玲兒低聲啜泣,淚水潸然而下,掩麵抱著琵琶跑出包廂。徐潤跟小杏子道:“你也去吧,我和你景星叔有正事。”徐潤掏出四枚墨西哥鷹洋給小杏子。小杏子軟軟地欠身道謝。“你慢著。”唐廷樞招呼小杏子,“跟你玉玲姐說,唐景星對不起她,唐景星不是那種薄情寡義之人——”唐廷樞說著臉紅了,話語噎在喉頭,不知該說什麼。自己不是薄情寡義之人,難道又能給玉玲兒什麼承諾?
徐潤接嘴道:“你景星叔的心事我最清楚,他不是逢場作戲的花心男人,他迷戀你玉玲姐,癡心不改。”
小杏子綻開欣喜的笑容,一陣風出了包廂。唐廷樞責備道:“雨之啊雨之,玉玲兒躲到天津來,就想斬斷情緣。你真會折騰,明知道我過不了沈嘉英這一關,還要讓玉玲兒空期盼。”
“景星啊景星,玉玲兒離開上海,你喪魂落魄。我在天津找到玉玲兒,她聽到你的名字就淚水漣漣。”徐潤哈哈大笑,“你們藕斷絲連,我讓你們重溫舊夢不好嗎?”唐廷樞和徐潤是無話不談的摯友,唐廷樞的兄弟廷植、廷庚都在上海,但與唐廷樞交情最深的卻是徐潤。
菜館老板按廣東人的飲食脾胃,吩咐堂倌先上一罐山藥枸杞水魚湯。夜幕緩緩垂落,晚風把白天的溽熱漸漸驅散。燭光搖曳,唐廷樞一邊飲湯,一邊複述晉見李鴻章。“丁壽昌當然不是蕭何,但李鴻章卻像劉邦,目光如炬,胸襟開闊,是個成大事的人。”
“你別忘了,劉邦還是個無賴。”徐潤抹了抹額頭的汗粒提醒道。
“你肚裏有幾根腸子,隻有我清楚。說來說去,你就是要我不接差事,管他天塌地陷,大清江海跑哪國的船,於己無關。”
“早知如此,我也犯不著白費勁拖你的後腿。人家在你們去天津之前,就量身做好了行頭,讓朱老倌來穿戴。”徐潤拿調羹敲了敲瓷碗,用嘲諷的口氣笑道:“喂喂,我的景星大哥,你說李鴻章目光如炬,他怎麼會看中朱其昂這個老廢物?朱老倌別的本事沒有,官癮比鴉片癮還大。”
“如果朱其昂醒悟過來,經營輪運不是做官。憑他的人脈,再加上他的身家和海運經驗,會成大器的。國家之幸,在於用人得當。隻怕是……”唐廷樞搖搖頭,憂心忡忡,招呼堂倌上酒。
“景星,別忘了我們是商人。你居然替朱老倌擔心?他這人不地道,聯手丁壽昌打壓你。丁壽昌指責你附股寄托,助紂為虐。你怎不說朱其昂也附股清美洋行,購置洋輪,為花旗商人花馬太偷運鴉片?”
“花馬太私販鴉片是過去的事,金盆洗手有好多年了。朱其昂沒參與清美洋行的經營,我不想捕風捉影朝他身上潑髒水。他想主持輪船局都快想瘋了,讓他做好了。”
“我們等著看他的笑話吧。”徐潤笑了起來,舉起酒杯:“你聽老弟一句忠告,朱老倌不行,即使李鴻章掉頭看上你,你也不能接!”
“為何?”唐廷樞同徐潤略碰一下杯,輕呷一口。
“徐老弟十五歲出道,在生意場滾了快二十個年頭,體會最深的就是一句話:‘跟官大人,不如跟洋大人。’洋人即便是強盜,也是守法講信的強盜,官員就是翻眼不守信的流氓。”
唐廷樞沒作聲,眼睛看著窗外幻影般的漁火。濕漉漉的月亮從河麵升了起來,輕風吹拂,河麵鱗銀萬點,在波漪中幻幻漾漾。
官商合辦
朱其昂的資產分成三大塊:沙船、票號、洋行。沙船是祖業,受外國輪船的衝擊,沙船業每況愈下,朱其昂尋思突圍,跟李振玉夥同美商花馬太創辦清美洋行。清美的全部資產僅一艘飛龍號輪船,李振玉出任買辦,承攬客貨。朱其昂等商董置身事外,每年分得少許股利聊以自慰。
朱其昂辦票號是受胡雪岩的影響。他的華裕豐票號先後在上海、北京、天津、汕頭、廣州開設分號。朱其昂補缺出任浙江海運局委員,票號由他的胞弟朱其詔主持。不能怪朱其詔無能,隻能說山西票商太厲害,京津的分號門可羅雀,廣東分號略有盈利。經營狀況最好的當然是上海總號,朱其昂手裏捏著漕糧調運大權,沙船主為了巴結朱委員,哪敢不幫襯?
打虎要上親兄弟。在北京分號的朱其詔接到大哥的急信,夤夜趕到天津。朱其昂喜形於色:“毅甫,李大憲著我主持輪船招商局。家族生意,該撤的盡管撤,兄弟倆好好經營輪船局,以後有的是發財機會。”
兄弟倆聊到天明,倒頭睡下。正午時,李振玉前來拜訪。李振玉是徽州績溪人,長年在外做生意,發妻在老家,但他身邊從不缺女人。寒暄之後,朱其昂一如往常,把鼻子貼在李振玉身上聞香水味,然後逼李振玉交代在哪個青樓鬼混。
“不對頭呀,好像是法國香水?”朱其昂盯著李振玉油光水滑的臉。
“如今窯姐趨趕時髦,買外國香水一個勁往身上抹。”李振玉解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