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點停了下來。

他在等待。等待是種充滿誘惑力的行為,像是野獸蟄伏在茂草之後等待著一個契機,一次轉折,等待著獵物做出選擇,前進,休憩,還是後退?未來像是一個將被打開的禮物盒子,在沒打開之前它是最誘人的。黑點依然停在那裏,好像是倦了,累了,走不動了,又好像是化作了一座冰雕,永遠地留在了那裏。然而他總能保持著等待的耐心。

然後黑點開始往回移動。

他應該感到屬於勝利者的快意,但他沒有。或許是因為這樣的勝利並不是他想要的,也可能僅僅是因為他從來不會為勝利而快意。因此他隻是回到房間將爐火生的更旺,抱著最厚的毯子來到塔外,站在門口等待那個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現在麵前。有時候雪花會墜在睫毛上,擋住了他的視線,他空不出手來將其拂去,卻也不在意了。

女孩走入他的視野之內時看上去已經疲憊不堪了,頂著滿腦袋的雪花和泫然欲泣的表情。一看到他,那孩子就扁著嘴撲到他的懷裏,抱著他的腰死活不肯鬆手。他將毯子披到對方身上,抱著女孩瘦弱的身軀回到房間,放在壁爐前的長椅上,再用一塊幹淨的布擦掉對方頭發上的積雪。冷不防一路沉默的少女突然埋到他懷中哇哇大哭起來,一時間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我要回家……”對方反反複複地哭喊著同一句話。

“這裏就是你的家。”無論你走得多遠,我都會在這裏等你。他在心裏補充道。

“才不是呢!房間裏沒暖氣,出門沒有出租車,居然連女生穿的內衣都沒有……討厭死了~人家是做錯了什麼才要被發配到這個鳥不生蛋的破地方啊!嗚嗚嗚~我在淘寶上買的新衣服還沒到貨,好不容易狠下心買了演唱會的票現在去不成了,我是歌手的總決賽看不了了,同學說請我喝咖啡來著也沒戲了……我要回去!我才不要呆在這裏呢!”女孩使勁捶著他。

或許哭出來會好一些。他知道一般人在外地生活不免要害上思鄉病,初期的症狀最為強烈,在異地看哪裏都不好,事事都不順心,封閉自己的心房拒絕接受改變,好像自己在精神上仍然生活在過去就是唯一能夠拯救自己的方法,殊不知這樣其實是將自己推入絕望的深淵。他倒是沒有多少感覺,大約是因為自己已經習慣了顛沛流離的生活,習慣了各個地區之間巨大的、令人崩潰的差異和鴻溝,習慣了每到一個地方都是試圖去接受新的思維,去理解那裏的人們,在新的生活中發現新的美好。盡管不可避免的,他的思想中總是殘留著上一個地區留下的痕跡,讓他時常感受到不合時宜的尷尬和隔膜,好像他是什麼多餘的東西,黏附在這裏,承受著人們的敵視和憤怒,而他又無法如眾人所願地離開。◆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長期的漂泊並沒有讓他成為一個老練的、經驗豐富的旅者,而僅僅是讓他迷失了方向。有時候他在睡夢中仍然能回到他還是個男孩的時候,早晨起來看見窗上結了霜花,便會央求他的母親放他出門。下雪的時候是不能出去的,但雪後初霽時卻可以,那時的雪鬆鬆軟軟的,踩上去會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剛入冬時雪下得淺,可以踩出麥穗的形狀,若是再過一段時間,積雪就會沒過膝蓋,那時要走路可就費勁了。他倒是想過堆個雪人出來,但是技術太差了,怎麼都團不出一個球來,隻能堆出個醜兮兮的錐形,帶著黑橄欖的眼睛和胡蘿卜的鼻子,以及一個歪歪扭扭的笑容。他會坐在雪人旁邊講著自己所能想到的所有的故事和趣聞,直到再也沒法從腦海裏掏出什麼可說的內容。不過大多數時候都是以他那來去匆匆的朋友先告別為終,第二天的時候,倘若是晴天,他那拙劣的手藝造出的雪人早就化成了一灘——考慮到本來也隻是比一灘的狀態稍微高點——眼睛和鼻子不知去哪兒了,大概是被出來覓食的小動物叼走了。如果下起了雪,那麼他大概連自己在哪裏堆的雪人都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