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可惜我們無法了解到他死後的感受。
每次參觀已發掘的定陵呀什麼的,我都懷疑自己進入了皇帝陰森的夢境,忍不住打一個冷顫。
在十三陵,昭陵一側,有月牙城——俗稱啞巴院。玄宮封門之後,設計師及裝修工皆被關在這裏,強迫服藥,全部變成啞巴,有口難言。據說這一招對防範盜墓很有效。
除明十三陵外,北京附近的帝王陵尚有金陵、清東陵(位於今河北遵化)等等。
位於西南郊房山的金陵,係金王朝(1115—1234年)的皇家陵區,葬有金代始祖至章宗17個皇帝、後妃及諸王,是比明十三陵早約400年的北京第一個皇陵區。如今,地麵建築已傾頹於荒草亂石之間,惟有地下宮殿仍封存於延續了近800年的黑暗與神秘中。
乾隆謁天壽山十三陵時,曾說:“我國開創之初,睿親王以我師克取遼東時,明之君臣惑於星象謬說,疑金代陵寢與本朝王氣相關,將房山縣金陵拆毀;是以爾時亦將定陵享殿撤去,停其祭祀……”(見《皇朝文獻通考》)說明相信風水的萬曆皇帝為防後金(清)崛起,曾對其祖墳加以討伐——金、清兩代有種族淵源。清兵入關後,作為報複,也焚燒了明陵中萬曆的定陵。封建時期改朝換代,政權更迭,屬於“狗咬狗”式的鬥爭,而刨前朝皇帝的祖墳,相當於精神勝利法之一種。冤冤相報,複仇的矛頭居然也直逼陰間,無法躲閃……皇帝死後也無太平。
至於清東陵,民國時曾遭某貪財的軍閥盜竊,估計動用了工兵與炸藥。此乃聲勢最大的一樁盜墓案。墓內的寶物被席卷一空,下落不明。恐怕已悄悄地拍賣,用以補充軍閥混戰的彈藥開支,其命運連明十三陵都不如。慈禧太後畢生忙於賠款割地,死後連自己的墳墓也無法保住。
凡此種種,皆離殷鑒不遠。未能以史為鑒,必將重蹈覆轍。明思陵如此,清東陵亦如此。明清兩代,皆從紫禁城出發,雄心壯誌,寶馬玉乘,全部淪陷在荒野……
圓明園:魂兮歸來
假如說西苑三海(中南海、北海)是皇家的金魚池,圓明園乃至頤和園則絕對算大清帝國的後花園了。林語堂曾回憶其黃金時代:“有一幅傳世的畫軸,是為慶賀康熙皇帝六十壽辰作的,節日中充滿喜慶氣氛的城市風光盡展在妙筆長卷之中。它引導觀賞者的視線從內宮經過城西北的景致,再穿過西直門,進入西北郊,停在老頤和園外的幾道門那兒。畫麵展現了那個重大日子的慶賀場麵。”所謂的老頤和園即圓明園。可見從康熙開始,清朝的皇帝們就習慣去圓明園踏青、郊遊乃至慶典了——帶著車馬儀仗、侍衛、樂工與舞伎。隻是康熙大帝實在想不到:未來的某一天,自家的後院也會失火,並且成為國恥。“舊頤和園(圓明園)毀於一八六零年清軍與英法聯軍之戰。當人們參觀它的殘跡時,便會感觸至深。在這有著極多亭榭和塔樓的大規模的皇家庭園中,在這堪稱世界上最大的樂園中,惟一存留至今的便是‘意大利殘垣’或殘存的意大利王宮,它是羅柯柯派建築師們用石頭建築的。洛可可式石柱橫陳在那兒,還有隱現於茂草之間的壁緣和三角頂。它們都是用石頭建成的,所以會殘留至今。可當年康熙皇帝和乾隆皇帝的奇妙樂園中修建的玩具大小的西式庭園已煙消雲散了,留下的隻有池塘和蘆葦。”林語堂想說明的是:隻有石頭不怕火,隻有石頭才能接近永恒——與之相比,盛世的繁華、祖傳的榮譽,卻實在不堪一擊。最大的樂園,變成了最大的地獄。在這座噴火的地獄裏,隻有石頭是惟一的幸存者。
當圓明園在火中顫栗,尚很年輕的慈禧陪伴著自己的夫君鹹豐皇帝逃難去了熱河。這座悲劇式的園林折磨著她終生的記憶。於是,在晚年的時候,當上了太後的慈禧命令修建與圓明園廢墟毗鄰的頤和園,她想藉此恢複一個王朝昔日的風采。所以頤和園又有新圓明園之稱,它是慈禧太後為大清帝國重建的後花園。有人認為:“這座頤和園,從建築學的觀點看,確實代表了中國關於地上天堂的幻想。”慈禧本人也很滿意,她在昆明湖裏泛舟,在萬壽山下聽戲。據說她在頤和園度過的時光比呆在紫禁城裏的還要多,貪圖享受的老佛爺啊!她逐漸淡忘掉圓明園的殘垣斷壁了。她完全把挪用二千四百萬兩銀子的海軍軍費籌建的頤和園,當成重現的圓明園了——就像南宋的君主與臣民在陶醉的暖風中誤把杭州當作汴州一樣。慈禧太後的頤和園,果然也成了第二個圓明園,成了大清帝國曆史上的第二個滑鐵盧。1900年,外虜的鐵蹄再次踏進了吹彈得破的北京城,仿佛悲劇的重演。這次慈禧跑得更遠了,逃到西安去了。八國聯軍本想毀掉頤和園的,可能是嫌麻煩而作罷,隻是大肆劫掠了一番。當然,也可能出於別的原因:他們已把患了軟骨症的整個大清帝國視為自己的囊中之物了,自然沒必要焚之一炬了。況且他們也知道:憑清朝此時的國力,已再不可能修建第三個圓明園了。西方列強潛意識裏已把頤和園乃至整個中國當作自家的後花園了,正籌劃著該怎樣瓜分這塊堆滿奶油的大蛋糕呢。所以說頤和園仍然是圓明園命運的延續——一種奴隸般的宿命。
自從1860年以後,中國人就再也看不見那神話般完美的圓明園了,能夠從焦土與灰燼裏找到的,不過是幾排傾圯的梁柱,和一對被熏黑的石獅(這對原圓明園長春園大東門的守護神,後被移置於北海文津街北京圖書館分館門前)。隨著神話的破滅,中國人的自尊心遭到了空前的打擊。再也找不著圓明園那曾經的國色天香了,它已憔悴如一個時代的棄婦。找不著了,那傾國傾城的東方美婦人!
然而這一百多年來,還是不斷地有人去這座著名的廢墟上找啊找,找了一遍又一遍。正如梁小斌一首詩所說的:“中國,我的鑰匙丟了。”與其說他們在尋找一座失蹤的園林,莫如說他們在尋找著丟失了的尊嚴,尋找著重振山河的藥方。就像一群孤兒一樣,在尋找著回家的鑰匙。是的,他們再也找不回那象征著北京的一個黃金時代的圓明園了,可他們找到了抗爭的勇氣,和圖騰的力量。至少,他們沒有遺失慘痛的記憶——假如恥辱可以遺忘的話,無異於圓明園的第二次死亡、第二次災難。
蔡元培來這裏找過,陳獨秀來這裏找過,魯迅來這裏找過,毛澤東來這裏找過……甚至連鬱達夫這樣的文弱書生,自上海來北京,在清華園找到梁實秋的第一件事,就是請他陪同去憑吊一牆之隔的圓明園遺址。梁實秋特意記錄了參拜後的感受:“除了那一堆石頭什麼也看不見了,所謂‘萬園之園’的四十美景隻好參考後人畫圖於想像中得之。”而鬱達夫沒有失望——他肯定找到了別的一些什麼。在抗戰期間,這個文豪也能像烈士一樣勇敢地犧牲在日軍的屠刀之下。
我也喜歡尋找圓明園。記不清已多少次徘徊在斜陽衰草的廢墟裏了,每次都有同樣的感受:不管尋找是否有結果,尋找這種行為本身,也是很有意義的。當然,這種尋找遠遠不止是為了考古……譬如今天,我從亂石的縫隙找到了這篇文章的靈感。我還找到了在日常的世俗生活裏所缺乏的神聖與莊嚴。麵對著圓明園的屍體——中國人啊,你怎麼可能不憤怒?你怎麼可能不覺醒?
也許你無法喚醒圓明園,可圓明園卻能喚醒你,喚醒你內心沉睡的良知與自尊……
圓明園給人們提供了充分的想像空間,然而其具體形象,一直很模糊。據張恩蔭介紹:二十世紀不斷有專家、學者綜合史料或根據遺址現狀繪製出圓明園的複原圖,但都難免存在著一定的局限性,尤其在景名標注上有諸多訛誤……他們進行的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尋找,尋找心目中的圓明園,尋找一個幻滅了的夢的原型。直到20世紀90年代前後,終於有人從故宮博物館藏圖中找到了一幅被湮沒多年的圓明園盛期平麵全圖(詳稱是《圓明、綺春、長春三園地盤河道全圖》)——對圓明三園的河湖水係及所有景點均有細致的標繪。這相當於圓明園被毀前最真實的遺照。從此人們不僅可以通過廢墟,還可以通過遺照來尋找圓明園了。紙上的圓明園,在呼喚著那座空中的花園:魂兮歸來,魂兮歸來!
讀廢墟、讀地圖、讀遺物、讀老照片,你盡可以用想像天堂的激情來想像圓明園。它也確實曾經是天堂的化身。可惜天堂照樣會失火,而且表現為人間的悲劇。這座著火的天堂似乎離我們並不遠——一牆之隔,一紙之隔。著火的天堂簡直比地獄還要恐怖,還要令人痛苦:仿佛整個中國都被捆綁在火刑柱上,仿佛你和我也被捆綁在火刑柱上……從此圓明園隻能以斷牆殘碑的形式存在。圓明園啊,火的遺孀,老北京的遺孀,舊中國的遺孀!
《中國國家地理》雜誌2002年11月號,刊登了一篇題為《“重現”圓明園》的重頭稿件:“10月18日是一個比‘9·11’更值得悼念的日子。142年前的今天,在中國首都北京發生過一場人類文明的大劫難——火燒圓明園。這座中國清代康乾盛世修造的舉世聞名的皇家園林,無論其藝術價值還是曆史地位,都是美國紐約世貿大樓所無法比擬的。遺憾的是,隨著時間的流逝,曆盡劫難的圓明園已被悲愴與荒涼掩蓋,並逐漸從人們的記憶中消失,年輕一代甚至根本想象不出她的曠世盛景,以致將圓明園中的一個景點——西洋樓與整個圓明園劃等號。”成語“盲人摸象”,形容的正是這種謬誤:摸到頭或腳或尾巴,就以為是大象的形狀。摸到西洋樓,就以為是圓明園的核心或全部。
或許不能完全怪不知情的遊客。空空蕩蕩的圓明園,除了西洋樓遺墟,似乎再沒有別的什麼可以摸了。
難道,我還能摸到更多的東西嗎?
除非換一種方式。轉而撫摸曆史,撫摸在現實中已不複存在的海市蜃樓。
我的手頭,就有乾隆年間宮廷畫家沈源、唐岱實地寫生的絹本彩色《圓明園四十景圖》——當然是複印件,原作至今仍為巴黎國家圖書館占有。我在紙上摸來摸去,捕捉到圓明園真正的靈魂。拿那20幅西洋樓銅版畫(同樣為巴黎國家圖書館所藏),與絹本《圓明園四十景圖》一比,方知道什麼叫小巫見大巫。西洋樓是用14年時間修竣的。而整個圓明園卻苦心經營了150多年,不斷地錦上添花,增築新景。這所謂的四十景,皆是元老,集中國古典建築之大成,都曾經被乾隆逐一賜名並點評,堪稱國色天香。
除“禦批”的四十景外,圓明三園可圈可點的中式古典建築還有許多:長春園的玉玲瓏館、長春橋、澹懷堂、思永齋、法慧寺、花神廟,綺春園的含輝樓、綠滿軒、招涼榭、迎暉殿、莊嚴法界、點景房、春澤齋、涵秋館、鳳麟洲、鑒碧亭、生冬室……
尤其值得提及的,有位於長春園西湖小島(人造)的海嶽開襟,不僅名字起得很有氣勢,而且高閣淩雲,周圍有配殿、方亭、圓廊及牌坊環繞;火燒圓明園時,此建築因坐落於水中央而幸存,但逃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在40年後,還是被八國聯軍的鐵蹄摧毀。在長春園中心島上,含經堂總麵積近4萬平方米,淳化軒是圓明園內最大建築——乾隆仿照紫禁城寧壽宮,為自己營造了太上皇宮殿。另外,在與西洋樓景區螺獅牌樓唇齒相依處,有帶水門的獅子林,係乾隆根據蘇州名園獅子林而照葫蘆畫瓢的:在荷花池裏泛龍舟,他一定覺得不費吹灰之力就回到江南了……看來乾隆造景,不僅有西洋建築之“贗品”,還愛模仿南方水鄉的風韻。難怪有專家說圓明園“將古今、南北、中西建築之類和諧地集於一身”呢。禦用文人曾詠詩:“人間天上諸景備,移天縮地入君懷。”圓明園濃縮了古今中外建築藝術之精髓,相當於一座海納百川的露天博物館。恐怕隻有康熙、乾隆這樣的盛世之君,才有潑墨譜寫這史詩長卷的信心與實力。
跟西洋樓景群相比,圓明園的中式建築,無論規模還是氣勢,原本都是占上風的。偏偏它們是以木結構為主體,最怕火的,因而更徹底地化作了灰燼,甚至無法像西洋樓遺墟那樣表現出某種殘缺美。濃縮著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圓明園四十景,揮手之間,就被從地圖上抹去,隻留下空洞的地名。大段大段的空白,無法填充。後人縱然有再強大的想象力,亦如緣木求魚,找不到可供攀附的根據。唉,真正是空中樓閣呀!我隻聽老人說起:建於乾隆初年(1736年)的方壺勝境,由九座琉璃瓦覆頂、漢白玉基座的樓閣組成,供奉著2200多尊佛像,數十座佛塔。去原地一瞧,隻找到一片沒心沒肺的荒林。至於“正大光明”殿(雍正的辦公室)遺址,蓋起了幾間破破爛爛的農民房——幸好最近有關部門已將這些“違章建築”全給拆了。據說當年英法聯軍的司令部,就設立在此殿,因而是“最後一個被點燃的建築群”。
圓明園是多災多難的。張萍、柴火兩位,撰文加以細數:“經過1860年那次閃電式的掠奪珍寶與焚毀全園建築的‘火劫’,之後又有1900年砍伐全園大小樹木的‘木伐’,1911年盜運園中石料的‘石劫’,1940年後平山填湖、毀園還耕的‘土蝕’,至20世紀60年代以後,生產大隊的雞、鴨、豬場,區政府的機械修造廠甚至部隊的打靶場,都在這塊‘無政府’的土地上自由發展壯大,昔日的皇家園林已被改變得麵目全非。據不完全統計,僅1967-1971年,就有216處土山和106處古建基址被挖掘破壞,24000餘株樹木被砍伐,一二百畝綠化地帶被侵占。甚至還出現過一次私伐1300多株樹、一次拆掉800多米長的圍牆、一次運走582車石料等嚴重破壞事件。對照1964年的測繪地圖,圓明三園當時尚保留有近3000米長的虎皮石圍牆,在十幾、二十年之後,其‘幸存者’不過400米而已。”撫摸圓明園,我的手掌觸及的都是大大小小的傷疤。
假如時光可以倒流的話,圓明園的良辰美景、畫棟雕梁或許會從空氣中浮現,作驚鴻一瞥。哪怕僅僅是一瞥,足以迷倒想入非非的我。可惜,我隻能在滿目蒼涼的廢墟上刨根問底。
假如時光可以倒流的話,愈合的傷痕又將被重新撕開,流淌出殷紅的鮮血。圓明園啊,我不知道你是否還能承受住第二次打擊?別說讓昔日重來了,即使是痛定思痛的回憶,都顯得過於殘忍。一根無法剔除的肉刺,使一個民族時常會下意識地呻吟。
時光不會對我的幻想持合作態度。我無法領略美的再生,卻可以延長對它的死亡的哀悼。我無數次地緬懷圓明園的受難日。緬懷那火中的葬禮。我相信那也正是民族的受難日。
英法聯軍打到北京後,先派出小股部隊在德勝門外架炮佯攻,以牽製守城者。大隊人馬則直撲西北郊的圓明園。雖然鹹豐皇帝已於十幾天前由此逃往熱河,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圓明園成了犧牲品。
公元1860年10月6日傍晚7點鍾,法軍敲響禦園的大宮門。總管內務府大臣文豐出麵阻擋。敵兵暫退,找“領導”商量去了。文豐四處找不到幫手,自知勢單力薄,隻好投福海殉節。約過了1個小時,敵兵卷土重來,擊殺兩名門衛,強行衝進去了。在賢良門附近,與守園護軍交火,圓明園技勇八品首領任亮等人拚命抵抗,直至戰死。今“園史陳列館”內展覽著任亮的墓碑:“……遇難不恐,念食厚祿,必要作忠。奮力直前,寡弗敵眾,殉難身故,忠勇可風。”係從近春園西南正藍旗護軍營房舊址發掘出來的。
“鬼子進村”,到處搜尋宮女加以奸淫,又殺害了數百名手無寸鐵的太監。“鬼子”自己也承認:隻是在另外40位掌管花園的男人中,有20人有武器(估計是護軍)。
英法聯軍司令部正式下令:可以自由劫掠。入侵者的欲望無限製地膨脹起來,蜂擁而上,全變成了禽獸。
由於搶劫是在沒有其他證人的情況下進行的,我們隻能通過搶劫者自己的描述,來想像那一場光天化日之下的人性悲劇。鄭曦原編《帝國的回憶》一書中,收錄了《紐約時報》1860年10月9日的報道,係英軍隨營記者撰寫的:“最近這兩天發生在那裏的景象是任何筆杆子都無法恰當描述的。不分青紅皂白的搶掠被認可。貴賓接待廳、國賓客房和私人臥室、招待室、女人化妝室,以及其他庭園的每個房間都被洗劫一空。清國製或外國製的藝術品有的被帶走,有的體積太大無法搬走就把它們砸毀掉。還有裝飾用的牆格、屏風、玉飾、瓷器、鍾表、窗簾和家具,沒有哪件東西能逃過劫難。數不清的衣櫥裏掛滿了各式各樣的服裝、外套,每件都用華貴的絲綢和金線刺繡著大清皇室特有的龍圖案,另外還有統靴、頭飾、扇子等等。事實上,房間裏麵幾乎都是這些東西。儲藏室裝滿了成匹成匹的上等絲綢,一捆一捆地擺放著。這些絲綢在廣州光買一匹就要花20~30美元。粗略估算,這些房間裏的絲綢肯定有七八萬匹之多。它們被扔在地上隨意踐踏,以至於地板上厚厚地鋪滿了一層。”光是搶運這些絲綢就使用了龐大的馬車隊,不是用繩子,而是直接用絲綢來捆綁車輛。甚至對皇家器皿(銀缽、商周青銅器、明清官窯、瓷瓶、罐壺、象牙等),也一律用柔滑的絲綢包裹,塞入私囊。士兵們以昂貴的絲綢做被單、床鋪、營帳乃至手帕。
圓明園的絲綢被席卷一空,海運歐洲。這是一條新的“絲綢之路”,血淚斑斑。它已非中國的榮譽,而是恥辱。絲綢啊絲綢,恥辱的旗幟。
除了一座裝有大量金塊與銀錠的寶庫,有聯軍的憲兵隊守衛(將由英法兩國瓜分),其餘的一切,都是得不到任何保護的。
英軍居然在喇嘛寺舉行了一次“強盜的拍賣會”。下令把搶來的物品公開拍賣。“所有人都允許按他們自己估計的價錢占有他們已經拿走的物品,並且人們對這次拍賣的拍賣品擁有接受或拒絕的選擇權。很多精美古董作為紀念品就這樣以一種純象征性的價格歸個人所有了。全場拍賣額有22000美元,而這筆財富的(實際)價值不可計量。拍賣得到的錢作為獎金當場分發了。”為表示公正,總司令及其他將軍們未參予獎金分配。但部隊把一隻金盂(無價之寶)作為送給總司令的禮物。總司令沒有拒絕。
因此我可以說:在這支部隊裏,沒有誰是清白的!
英軍隨營記者在拍賣會現場大言不慚地說:“如果當初大清國的皇帝陛下能把圓明園中的一切完美無缺地移交過來的話,那麼它將會賣出一個天價,可惜有3/4以上的東西被法國人毀壞或掠走了。”兩個強盜,在互相推卸責任。然而,誰也未對受害者有絲毫同情。這位記者在另一篇報道中也拚命洗刷己方:“法國人已經在圓明園舒適地紮下了營帳,並且大量最貴重的物品已經被拿走,留給英國人的盡是一些笨重的不那麼值錢的東西,或至少是那些他們無法搬走的東西。”難道強盜也有冤屈可言?他甚至還無意間透露了(說漏了嘴):“所有搶掠來的物品數量之多讓人們幾乎不知道到底該把哪些東西帶走。”
搶劫得手,形形色色的“拍賣會”應運而生。《紐約時報》1861年3月6日,又刊登了題為《香港賣奇珍,北京戰利品令人眩目》的報道:“這些從北京回來的部隊,尤其是法國遠征軍,無不滿載著搶劫到的贓物返回歐洲。來自北京皇宮的贓物在這兒(香港)賣得可不便宜。我手頭就有一串用珍珠和玉石做成的項鏈,共有140顆珍珠,並且每顆都大如櫻桃。這是一位法國軍官以2000英鎊賣給我的。這個法國軍官還有類似的幾串項鏈,甚至還有一些明顯屬於大清皇帝本人所有的珍貴寶石。贓物中還包括有大量的西式鍾表。有一名法國士兵就搞到了85隻,它們都有世界上最奇特的造型和最精細的做工,外殼多用珍珠和鑽石鑲嵌而成,很多是瑞士製造的,也有些是倫敦製造的,都非常值錢。”這些曾經在圓明園內為中國帝王報時的西洋鍾表,又以一種特殊的方式“衣錦還鄉”了。對於其生產地而言,是否算得上“出口轉內銷”?
該報道在介紹直接從清國皇家倉庫內掠奪的戰利品時,尤其提及了白貂皮和黑貂皮大衣,以及用黃金鑲邊的長袍——數量之多,“即使把它們裝飾在紐約全城婦女美麗的肩膀上,也用不完”。這些“戰利品”大部分將流向歐洲和美國,香港作為其中途的驛站,僅僅截留了一個零頭就耗費了至少100萬美元來購買。
英法聯軍占領圓明園的第一天,就縱火焚燒。12天後,英軍總司令下令再次縱火燒園,大火整整持續5晝夜,連毗鄰的萬壽、玉泉、香山三山皇室建築也未能幸免。借助於火,對圓明園進行徹底的破壞,同時也是為了毀滅自己的罪證。搶劫者希望曾擁有無數珍寶的圓明園,隻留下一把模糊的骨灰。
美輪美奐的圓明園四十景,就這樣灰飛煙滅。惟一能為後人的想象提供依據的圓明園四十景圖,現存巴黎圖書館內。同時被竊的還有乾隆末年的西洋樓二十景銅版畫。
我曾拿大水法昔日的畫像與其遺墟加以對照,方知什麼叫天壤之別。這處以石龕式建築為背景的噴泉群,建於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橢圓形菊花式噴水池內,有“獵狗逐鹿”噴泉,四麵各有一座十三級噴水塔,流金瀉玉,輝映彩虹,簡直稱得上是天堂的景觀。而今呢,隻剩下了幾根鐫刻有西洋花紋的石柱,孤零零地守望著野草殘陽。據我所知,這是當代遊客攝影留念最多的地點。或許,大水法最傳神地象征著圓明園的遺容。我也在這塊空地上照過像,是麵無表情的那種。我挺反感某些人在大水法合影時流露的笑容。隻要是中國人,在這特殊的場景,都應該拒絕微笑的,哪怕攝影師在習慣地招呼你“笑一個”!
在圓明園,你能笑得出來嗎?
你健忘的微笑,是對悲哀的圓明園的汙辱。
我從不允許那白癡般的笑容,出現在自己的臉上。走在圓明園內的每一寸土地,我都會保持沉默、保持嚴肅,我都希望對未來承諾點什麼。有什麼辦法呢,看見圓明園,我就想起我們民族的受難日。於是,這座空曠的公園,在我眼中如同露天的殯儀館。一座傷心的公園!
長春園內,和大水法一樣,方外觀也隻剩下一把“老骨頭”了:幾根高低不一的石柱,搖搖欲墜,點綴著廢荒的台基。如果無人提示的話,你簡直猜測不出這些破石頭是作什麼用的。幸好石柱上皆有精雕細刻的紋路,使你能隱隱約約感受到殘餘的王氣。
查閱乾隆末年的西洋樓二十景銅版畫(影印件),才能一睹方外觀的芳容:三間坐北朝南的兩層小樓,左右各有環形石梯,而樓上的落地窗戶和帶欄杆的陽台,都顯得洋味十足。假如此樓不是出現在圓明園裏,我可能懷疑這是某位歐洲貴族的豪宅。庭院構築得很整齊,用成行的綠樹劃分出不同的使用空間。西南橋外另有一座西式八角亭。
方外觀建於1759年(與大水法同時)。看來中國皇帝從那時起,喜歡住洋房了。
方外觀是乾隆金屋藏嬌的地方。他見到信仰伊斯蘭教的香妃,一高興,就將此樓賜予其作為禮拜堂。傳說室內供奉著兩塊神聖的石碑,碑文可意譯為:“奧斯曼愛真主,真主愛奧斯曼”,“阿裏愛真主,真主愛阿裏”。可惜二碑今已不存。
香妃來自新疆,這位體有異香的維吾爾族姑娘,在異鄉的莊園裏,守望著自己的神。她的靈魂肯定與其容貌一樣美麗,散發出鮮花的芬芳。我估計,當時整個方外觀,都籠罩著浪漫的氣氛,如同灑滿香水的天堂。但實際上,香妃已像籠中鳥一樣失去了自由。假如說方外觀是天底下最豪華的牢房,那麼,香妃則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囚徒。一位冷豔且憂鬱的女俘虜。
我還見過一幅記錄方外觀殘跡的老照片,拍攝於1879年:小樓雖經煙熏火燎,主體建築依然保留著,透過樹叢,能清晰地觀察到精致的屋頂、鏤花的窗欞與陽台……此照足以證明,方外觀是1860年那場大火的幸存者。它僥幸躲過了浩劫,最終卻未能戰勝時間,如今在其遺址,隻有幾根殘柱為昔日的榮華作證。對於它來說,還有比烈火更為可怕的敵人。
圓明園福緣門前,有北洋軍閥王懷慶修建的達園,當地人稱之為“王懷慶花園”。此人利用職權,於民國8年圈占了這塊風水寶地,營造私家園林。他把工程承包給海澱鎮衙門協台鮑衛漢,由這位地方官出麵,私下買通圓明園十三處守園太監,裏應外合,偷拆圓明三園內殘存的磚瓦木石,用車馬運往達園工地。當時清室已垮台,樹倒猢猻散,太監們也樂得睜隻眼閉隻眼,賺點零花錢。王懷慶就這樣大大地占了圓明園的便宜,白撿回諸多名貴的建築材料。甚至把圓明園九州清晏前湖東西兩端的“金鼇”、“玉”橋,都拆卸後搬運到達園,然後重新砌築在自家的溪流上。
至於“包工頭”鮑衛漢,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他以王懷慶造園的名義,搜羅圓明園的舊材料,而又中途扣留了其中的一部分,藏匿於海澱鎮大坑沿西坡。算是吃的“回扣”。待達園的工程一結束,立馬又替自己蓋了座西園——離暢春園大宮門遺址隻有一箭之地。據焦雄先生講解:“園中門口呈立麵長方形,是用一塊漢白玉石雕成,高約4米,框沿上左右三麵起邊線,線格中雕刻精致串珠花紋,上口兩角雕卷雲紋凸出,此物原為圓明園西洋樓之遺物移建於此……鮑協台從圓明園盜出石雕飾物多件,害怕官府發覺追究治罪,不敢全擺置園中,在建園時將部分石雕深埋地裏。”這已非廢物利用,而是在囤集文物——等著增值呢!
王懷慶建達園,花了4年時間,幾乎每天都雇用民去圓明園“拾荒”,拆東牆補西牆。北京的權貴們見了,都很眼紅,爭相仿效。“假借王懷慶的名義,紛紛進園盜運材料,搶拆之風勢如潮水,弄得守護太監們無法阻攔,結果在幾年內,把園內殘存建築全部搶光,圓明三園又遭到第二次搶劫。”(焦雄語)這一幫盜賊,就知道發國難財。甚至不惜往圓明園的傷口上撒鹽、捅刀子。
真讓人不敢相信啊:1860年的大火之後,圓明園的災難並沒有結束,反而在新世紀裏愈演愈烈。被外寇的鐵蹄蹂躪了一遍之後,又更為徹底地毀於我們的國人之手!用俗話說,這叫做雪上加霜。
我欲替圓明園一哭。我欲替圓明園再哭。圓明園的淚水,簡直流不盡的。是誰,在一次又一次地傷它的心呢?
我懷疑殘存的方外觀就是這樣垮掉的。它的青磚碧瓦、玉柱石碑,被拿去蓋了誰家的花園?
圓明園蒙受了雙重恥辱。圓明園,成了不毛之地。
我為外敵的殘暴感到憤怒,我又為國人的麻木感到臉紅。我相信,那些給圓明園製造了額外的災難的——絕對是一些“醜陋的中國人”,一些泯滅了良知的中國人,他們所犯下的罪過並不比外賊輕。我們的民族,出過太多的“敗家子”。
1982年10月,北京舉行紀念圓明園被毀123周年的活動。各行業人士自發地聚集到圓明園遺址,控訴那場罪惡的大火。在場的西德《明鏡》周刊記者,說了一番“不合時宜”的言論:“由於外國的侵略,如今圓明園一片廢墟。但是古老的北京城連同它的城牆、宮殿、寺廟、公園這些文明的象征橫遭破壞,則要中國人自己負責了……”
良藥苦口,忠言逆耳,或許能促使我們進入更深層次的反思。
在控訴的同時,是否也應該檢討檢討自己呢?
難道我們跟圓明園一樣的無辜?難道我們自己的手,就真的那麼清白?
仇恨肯定是無法遺忘的。傷害過我們的敵人,肯定是難以原諒的。難道我們就有權利原諒自己嗎?我們自己,也曾傷害過自己。
臥佛寺尋夢
每次去西山的臥佛寺燒香,看見那尊單手托頭側躺著的臥佛,我總要下意識地放輕腳步,並且無端地猜測:神是睡著了,還是醒著?
假如它醒著,應該能看見我,看見我鞋子上沾滿的塵土,看見我雙手合什的動作,看見我無聲地嚅動的嘴唇。它應該明白我的來意,應該聽得懂我沉默的祈禱。
假如它睡著了,是否說明我來的不是時候?
幾乎所有人,都曾經很關心:是否有神——在人類之外?在喜出望外的時候,在大禍臨頭的時候,在有懺悔的心事的時候——在很多很多時候,人會覺得自己很渺小。
臥佛寺始建於唐貞觀二年(628年)。至於這尊5.3米長、1.6米高的釋迦牟尼臥像,則是元至治元年(1321年)冶銅50萬斤鑄成的,約54噸,為我國現存最大的銅鑄臥佛。算起來,它已經不變姿勢地躺了700餘年。這一覺睡得可真夠長的。
殿內的香案上陳列著許多雙大鞋,皆是清代皇帝敬獻的禮物。皇帝們考慮得很周到,連拖鞋都給預備好了。
假如神是睡著了,對這一切渾然不覺。那麼,它什麼時候才能醒來——起身穿上碩大的鞋子?
說實話,神在我想象中,原本是不睡覺的。神先知先覺,時刻保持清醒的頭腦。神的視力與聽力是永遠有效的。假如它視而不見、置若罔聞,多辜負那些善男信女的膜拜呀。假如不相信神的存在,他們怎麼甘心麵對一堆堆青銅、泥土、頑石念念有詞呢?
然而臥佛寺,偏偏供奉著一尊慵懶的臥佛。
臥佛之存在,是有典故的:紀念涅於拘屍那國城外娑羅樹下的釋迦牟尼,這是無比漫長的最後的瞬間。一兩千年過去了,神依然保持著當初入睡的姿式:頭衝西、麵朝南,微抬起上半身,以右手托頭,左手則平放在腿上……仿佛正在閉目養神,抑或考慮什麼問題。
我覺得這尊臥佛比羅丹的“思想者”更為深沉,更為莊嚴,更具威懾力。因為佛祖所沉浸於其中的,是一個更為博大的世界。
娑羅樹為釋迦牟尼遮擋過陽光,由此而出名了,成為佛教徒公認的聖樹。臥佛寺原本有三棵古娑羅樹,“兩棵在天王殿前,早已不存在了,另有一棵在三世佛殿前,1949年5月4日被大風吹折,現存的一棵是1954年補種的,實際是和娑羅樹近似的一種七葉樹,並非印度產的娑羅樹”(趙迅語)。我去臥佛寺,總要在這棵“中國特色”的娑羅樹下繞三圈。算作問候吧,假如樹能懂得我的意思的話。
所謂的臥佛寺,僅是約定俗成的稱謂,老百姓叫順嘴了。畢竟,臥佛是其最大特征。可寺廟的本名,反而被逐漸淡忘了。在三世佛殿前月台左側,有雍正禦製十方普覺寺碑;而山門殿懸掛的金匾,上麵也寫著“賜十方普覺寺”。這是雍正皇帝的賜名。
那麼,在雍正之前,該怎麼稱呼呢?
臥佛寺的曆史,簡直就是不斷改名換姓的過程:唐代叫兜率寺,元代叫昭孝寺,後改作洪慶寺;明代正統八年(1443年),英宗賜名壽安禪寺;至崇禎年間,又改叫永安寺。據說英宗、憲宗、武宗、世宗、神宗等五位皇帝,都曾親自來拜謁臥佛,並為寺廟的幾度重修捐贈過財物。英宗送了一部大藏經,陳列在佛殿內;憲宗敕命於寺前蓋了座高6丈9尺的如來舍利寶塔及其左右二殿,並額外賜地525畝,作為香火錢;神宗甚至拿出宮內的“私房錢”作為重新裝修的費用,同時賜大藏經及錦被等物——他很細心,給臥佛送了床保暖的被子,以免著涼。
到了清代,帝王們來得更為頻繁:三世佛殿的門額,懸掛著雍正禦筆“雙林邃境”木匾,兩側又有乾隆題寫的對聯——“翠竹黃花禪林空色相,寶幢珠絡梵宇妙莊嚴”;院內那座四柱七樓式五彩琉璃牌坊,正麵寫著“同參密藏”,背麵寫著“具足精嚴”,均為乾隆的書法;與雍正禦製十方普覺寺碑相對的,還有乾隆詩碑。至於作為本寺靈魂的臥佛殿,內懸乾隆題詞“得大自在”之匾額;殿外的門匾“怯目恒明”,及楹聯“發菩提心印諸法如意,現壽者相度一切眾生”,均是慈禧太後的手跡。想不到慈禧也練過毛筆字,寫得還挺“帶勁”的。
臥佛寺,仿佛在舉辦帝王們的“書法比賽”,看得我眼花繚亂。不知道該誇誰的字好,不知道又會得罪了誰。他們一個接一個趕來舞文弄墨,難道不怕打擾了佛祖的清夢?或許,生怕佛祖不了解自己肚裏有墨水,文化程度較高?我覺得這多多少少有點賣弄的意思。
尤其乾隆,來了後簡直不想走了。三世佛殿因供奉木質漆金三世佛像(唐代遺物)而得名,“兩壁列置清代泥塑彩繪十八羅漢像,所不同的是,十八羅漢中有十七位都是身著袈裟,出家人打扮,惟獨東南角的那一尊卻是穿靴戴盔,身披鎧甲,一副武將裝束。據說這是乾隆帝搞的名堂,奉他的旨意,取消一個真羅漢,換上自己的聖容。在中國佛寺建築史上,恐怕是僅此一例”(鬱壽江語)。乾隆也真是的,明明當著皇帝,還想搞“第二職業”,親自出馬來給佛爺做衛士。總算成了第十八個羅漢,滿足了吧?過癮了吧?
其實,佛爺哪需要你看大門呢?你能把自己的江山管好就不錯了。
寺廟兩側,有三座以遊廊連接的院落,係清代皇帝避暑的行宮。看來皇帝恨不得由紫禁城搬到這裏來辦公?或許會感到更踏實一些?這分明是找靠山來了。
而寺廟東側相對稱的院落,則是僧侶們的“集體宿舍”:大齋堂、大禪堂、霽月軒、清涼館……還有為本寺開山祖師爺所虛設的祖師院。
臥佛寺,大抵由牌坊、山門殿、鍾鼓樓、天王殿、三世佛殿、臥佛殿、藏經樓等構成,顯現為坐北朝南的三組平列的院落。建築大師梁思成說:這種講究對稱與平衡的布局方法,為唐宋時期伽蘭七堂製度之遺範。
四大天王、哼哈二將、十八羅漢什麼的,其實都是陪襯,那尊高枕無憂的臥佛,才是真正的主人。即使皇帝來了,它也懶得睜開眼瞧一瞧。再顯赫的皇帝,也不過是曆史甬道上的匆匆過客。鬱壽江先生認為銅鑄臥佛表現了元代高超的冶煉技術,臥佛殿是寺內的精華部分。“臥佛前有銅製‘五供八寶’,後麵環立十二圓覺塑像、原為泥塑,采用高超的‘撥金花’法雕成,反映了我國古代卓越的技藝。殿中的全部造像,向人們描述了釋迦牟尼涅前向弟子囑托後事的情景。”(鬱壽江語)傳說殿內原先另有一尊檀香木雕的唐代臥佛像,明末清初兵荒馬亂時遺失。
我來臥佛寺,是為了尋夢的,尋一個古老的夢。我的動機,比那些抱佛腳的皇帝要純粹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