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願意與運河失之交臂,我鼓足勇氣踏上了殘花敗柳的堤岸。看見了什麼?看見了淤積的河床、傾頹的碼頭,以及雜草與汙水間的種種垃圾。古運河已成一潭死水,我看見的是一具光榮的屍體。
看來北運河確實已經死了,在做完了溫柔富貴夢之後停止呼吸——你簡直無法想象它擁有過千帆競渡、百舸爭流的繁華場麵。甚至斜陽衰草間如我這樣虔誠的憑吊者,也寥寥無幾,仿佛此情此景不足一遊。但要知道,唐、宋、元、明、清甚至更早(北運河通漕始於秦漢,秦始皇曾由此調兵運糧以加強北陲防禦),運河的水路是南北交通與運輸的要道。當時通州是北京城的大糧倉與大庫房,幾乎每天都有整船整船的糧食、絲綢、鹽鐵、磚木及其他貨物自江南水鄉遠道而來,囤積在碼頭上。尤其北京成為元大都後,江山大一統,天下奇貨皆為大汗擁有,可任意調撥。一位叫郭守敬的水利學家,奉命開鑿了大都城的通惠河與山東的會通河,使運河真正成為一條連接了古中國的南北大動脈。“元時既開通惠河,運糧船直至積水潭。”(《宸垣識略》)遠航的貨物到了通州,甚至不用在碼頭裝卸、換乘,而進入通惠河,直抵大都城下。大碼頭已非通州張家灣,而移置積水潭了,雲帆高掛,桅杆林立。積水潭至鍾鼓樓一帶,頓時成為集市與酒樓密布的商業中心。通惠河俗稱裏漕河,而北運河俗稱外漕河。裏漕河起始在東便門,又和內城的護城河相連,可見古人在水運上的良苦用心——當然,作為世代漕運河道的通惠河,如今隻是北京城區幾條主要的排水河道,聽不見槳聲了。
元代把運河的水路一直延伸到天子腳下的積水潭,這是一個被大大擴張了的夢。
明洪武二年(1369年),征虜大將軍徐達指揮數十萬北伐軍雲集德州,步、騎、舟三軍沿大運河北上,一舉攻克了通州。元王朝在大都立國,大運河這條補給線是其命脈所係——可這回,大運河給它送來的不是糧草布匹、珠寶玉器,而是一艘艘複仇的戰船。百年的盛宴結束了,看來該到了讓元朝的皇帝“買單”的時候。明軍兵臨城下,坐吃山空的元順帝,隻好騎上馬兒逃回沙漠裏去了。從此,運河的水聲隻能回響在夢中,濺濕他傷逝的眼神。
“自明改築京城,與運河截而為二,潭之寬廣,已非舊觀。”(《宸垣識略》)大運河終點碼頭南移,不再是風光一時的積水潭,隻在北京城東南角外的大通橋停泊、卸貨了。前門外因而成為新興的商埠。
無論作為元都、明都抑或清都,北京都是一座寄生性的城市,完全依靠大運河“輸血”來保障供給。“百司庶府之繁,衛土編氓之眾,無不仰給於江南。”每年往返的糧船就有兩萬艘左右。況且明朝修建洋洋大觀的北京城,磚木、玉石、琉璃瓦等建築材料,基本上都由南方水運而來——甚至連給皇帝蓋陵墓時也是如此。北京城的諸多“硬件”,都是靠大運河給一點點地背過來的,然後才平地而起,構築成華麗的風景。大運河啊,舊中國的挑夫,大步流星,揮汗如雨,日夜兼程。這是多麼溫柔又多麼堅強的一根民族脊梁!
北運河古稱潞河,挾潮白河、榆河、渾河、閘河諸水,南流直沽,與南運河段銜接。自秦漢通漕運後,幾乎就不曾好好地休息過。秦始皇“征琅諸郡之糧,轉輸北河”。漢朝的“邊防司令”(上穀太守)王霸,為抵禦長城外的胡騎侵襲,“省陸運輾轉之勞,行舟榆河”——溫榆河自居庸關一帶經關溝流出,途經南口、昌平、通州等地,此航道便於由平原將軍需品運入燕山山區。隋煬帝東征,唐太宗北伐,遼蕭太後運“東京糧”,金海陵王南侵,都借了北運河的光。尤其這隋煬帝,是以挖運河而出名的:大業四年(608年),詔令河北諸郡百萬民開永濟渠(大運河北段)——加上其他地段開鑿的通濟渠、江南河、山陽瀆等,一舉溝通了海河、黃河、淮河、長江、錢塘江五大水係。“隋之疏淇、汴,鑿太行,在隋之民,不勝其害也;在唐之民,不勝其得也。”大學士皮日休對隋煬帝的功過與是非評價得較客觀。隋煬帝啊隋煬帝,什麼也未留下,隻留下了一條運河——他也正是因挖運河而身敗名裂的。好在這筆浸透了血汗的遺產還是很有價值的。秦始皇修長城,隋煬帝挖運河——這是兩位好大喜功的皇帝,為自己構築了無字的紀念碑。
北京啊北京,西北有長城,東南有運河。一個是戰爭的產物,一個是和平的化身。運河的繁華曾經忠實記錄過諸多的太平盛世——當然,它那富裕、自由、美滿的夢想大都是在長城的嗬護下誕生的。這就是戰爭與和平的關係。這就是中國的曆史!所以在我的回憶中,長城與運河互為補充,長城不倒,運河不死,它們曾經是漫長的封建時代最重要的命脈(靜脈與動脈),同時也為今人的追懷提供了沉默的證詞。
然而,運河還是死了。自從清末鐵路作為新生事物異軍突起,運河便退出了曆史的舞台。潮白河水斷流、舟航罷止之後,不複修浚的北運河即成為排水河道,主要用於灌溉農田;那千帆競渡、運貨輸糧的宏偉場麵,已作灰飛煙滅,如同一個縹緲而原始的夢境。而今瞻仰大運河北端故道,隻剩下淺淺的一脈汙水,恐怕也隻能載動小小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
北運河遺址,已快成為一個沒有風景的風景點,一個沒有遊客的名勝古跡。無法挽救了。
我想,乾隆皇帝若目賭此情此景,會揉揉昏花的老眼,不敢辨認的。他會問:誰偷走了我的運河?乾隆幾度南巡,都借助運河往返的。龍舟率領著金描彩繪的附屬船隊直下江南,綿延數十裏,威風凜凜。在運河沿岸,至今仍流傳著乾隆的一些風流韻事:有關美食的,有關美女的,有關美景的……在大運河北端,有一座以燃燈為名的遼塔,高聳入雲,屬於通州大碼頭的標誌性建築,一如紐約港的自由女神像。據說天氣晴朗時,高大的塔影遠映數百米外運河之中,堪稱奇觀。南來北往的舟客,遠遠看見這無燈之“燈塔”,自然百感交集。甚至乾隆皇帝遠航歸來,一遇燃燈寶塔,頓有“到家了”的親切感,大筆一揮,以“郡城塔影落波尖”的禦詩,作為賞賜給古塔的重逢禮物。
如今燃燈寶塔猶在,然而運河死了。於是古塔也像是滿臉皺紋與悲傷的守陵人,高擎一盞虛無的長明燈。
我原本來拜訪運河的,結果卻變成了一場無聲的祭奠。祭奠一條退役的人工河,祭奠那淪陷在黑暗中的往事。
據說曹雪芹的家就在通州張家灣。他對運河應該很熟悉的。在《紅樓夢》中,江南的小姐林黛玉北上投親戚,走的是京杭大運河的水路,終點站是通州府張家灣,林妹妹是穿越了一條漫長的大運河才遇見寶哥哥的。運河又有點像是銀河。賈寶玉在上遊無意識地等著她呢,就像等著一個影子。後來,當黛玉要回家探視身染重病的父親林如海,賈母派賈璉伴送,“登舟回揚州”。這一趟趟的來去,運河裏該滴有不少林妹妹的熱淚吧。誰讓她那麼愛哭的呢?林妹妹已不在了,如今,又有誰會為運河的命運傷心、流淚?而運河本身,也已無淚可流。
北京的當代文人中,據我所知至少有劉紹棠和浩然是通州人。尤其劉紹棠,少年時即以寫運河而一舉成名,我記得他有一部代表作叫《運河的槳聲》——你能說他的運氣不是運河給的嗎?所以運河的“運”字,在我感覺中已非“營運”本意,而接近於“命運”或“運氣”的概念。雖然運河的產生並非天意,運河本身是人工開挖的。仔細想想,何必對自己糾正這種字義的錯覺呢?生活並不是語文教師。這種美麗的錯覺本身,即代表著我個人對運河最高的讚美了:運河,會帶給你、帶給我好運氣的。它絕非一條平庸的河流。
運河死了,曆史卻永生。
舊時王府堂前燕
北京的王府多。楊東平在《城市季風》一書裏讚歎:“曾遍布九城、建製宏大、精美考究的王府宅第是四合院民居樣式的珍品,也是北京建築文化遺產中的無價珍寶。京都自明永樂十九年(1421年)拓城始,修造了多少王府,已不可考。明代的王府今日已不可得,尚存的舊京王府基本是清代的。按清朝規例,皇帝之子成年後封王分府,根據不同的王位品級,按規定形製建府……”
《紅樓夢》裏賈、史、王、薛四大家族,風光一時:“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阿房宮,三百裏,住不下金陵一個史;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來請金陵王;豐年好大雪(薛),珍珠如土金如鐵。”這富甲一方的四大家族,不過是跟皇族攀個親家呀什麼的,就沾了這麼大的光。而王爺們的物質生活與精神地位,注定比之有過而無不及。曹雪芹粉飾描繪的榮、寧二府,哪能跟血統純正的親王府、郡王府相提並論!
北京的王爺多,王子多。北京的“格格”也多。
難怪北京的王府多呢。僅1920年(已是清帝退位後第八年)的《北京實用指南》,就記載了其時有名有姓、建築尚存或可查的王公府邸合計74所。還不包括那些已廢棄、湮滅或失傳了的。
北京形形色色的王府,也一律依偎於西風殘照——要麼已多年失修、塵埃滿麵,要麼則改作民居或國營單位辦公地,而有些運氣好的(譬如什刹海西岸前海西街17號的恭王府),修複後開放,供遊客參觀——成為另一種意義上的公園。
我覺得,要想身臨其境地了解清史,除了故宮之外,昔日王府也不可不看。那荒蕪的台基、傾頹的殿堂、褪色的梁柱,可以幫助你想像:大清王朝的皇親國戚們,是怎樣在這偌大的庭院裏錦衣玉食、生老病死的。
“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原本是描寫南京的朱雀橋、烏衣巷的,描寫紈絝子弟的破落、名門旺族的衰敗。以之來給北京的諸多王府作解說詞,一樣很貼切。舊時王府堂前燕,如今已飛到哪裏去了?
北京的王府多,是其他城市無法比擬的。甚至其最熱鬧的一條商業街道,也是以王府井命名的。王府井大街確實是有一口井的,如今已用鐵鏈圍擋了起來,並且加了一麵銅鑄的井蓋,像一枚巨大的銅錢。我沒查找到有關史料,不知這口大名鼎鼎的井原初屬於哪一座王府——那位王爺絕對想不到全家飲水之用的井,日後會成為一條著名的商業街的符號。
僅王府井周圍,就有好幾座王府,可謂一脈相承。
最出風頭的是順治年間攝政王多爾袞的睿親王府,位於南池子北。有人說當時實際上的統治中心並不在紫禁城內,而是在攝政王府中,形成了“七載金滕歸掌握,百僚車馬會南城”的熾盛局麵。但爬得高摔得也重——多爾袞死後,因罪削爵,被抄家了,不可一世的睿親王府,被改建為“瑪哈噶喇廟”,後又變作普渡寺(乾隆賜名)。據說直到20世紀60年代前期,還有喇嘛居住;“文革”期間被改作庫房……多爾袞之冤案,後來得到“平反昭雪”。乾隆發下聖旨:“複還睿親王封號,……其爵世襲罔替。”由其養子多爾博之六世孫淳穎嗣位承襲,並在東單牌樓北大街石大人胡同被賜予新府。其子孫後代終於抬起了頭,搬進新建的睿親王府,重續被中斷過的榮耀。直到民國後,被私立大同中學購為校舍,今為第二十四中學。王府的沉浮,不僅標誌著家族的盛衰,而且最鮮明地體現了命運的變幻莫測——那確實是“一隻看不見的手”,左右著人間的悲歡離合。王府啊王府,如同月亮,也有陰晴圓缺。
東單三條,有多爾袞的同母弟多鐸為第一代的豫親王府。清亡後賣給了協和醫院。如今,隻見醫院而不見王府。許多排隊掛號的病人,並不知自己是在某王府的遺址接受門診。
禦河橋東今正義路一帶,有始主為皇太極長子豪格的肅親王府。值得一提的是:這位肅親王恰恰是被多爾袞革爵幽禁、逼死獄中的——直到多爾袞身敗名裂,被剝奪的爵位才得以恢複(由豪格之子承襲)。王道成、吳永興曾評論:“自從豪格的沉冤得到昭雪之後,他的子孫憑藉他的餘蔭,過了兩百多年的安富尊榮的生活。隨著清王朝的衰敗,肅親王府也一天天地走下坡路。”庚子之變時,因末代肅親王善耆支持義和團圍攻王府附近的列強使館,肅親王府遭到火燒與搶劫。當時有人賦詩追懷:“巍巍肅邸富收藏,劫火銷為瓦礫場。骨董圖書盡拋卻,窖金千萬剩空坑。”原詩尚有注解:“肅親王府鄰近英國使館,珍藏寶石書畫古帙,為都下首屈一指,富聲甲諸皇族,今為洋兵所占,付之一炬。”八國聯軍依靠火與劍,強行將肅親王府圈入使館界——被日、意兩國使館占用,日本還在其中設置了耀武揚威的兵營。祖傳的豪宅被異族的鐵蹄占據,末代肅親王也就無家可歸,隻好乖乖地搬遷到東西牌樓船板胡同。新家已非王府規製,看來他也隻能這樣湊合了。
正義路西,有康熙第七子允祐的淳親王府。英法聯軍入侵北京後,在英國公使額爾金的要挾下,用作該國“駐京之館”。東交民巷原努爾哈赤之孫嶽樂的安郡王府,也因同樣的原因成了法國使館。
東單北極閣三條,還有康熙十三子怡親王允祥的第四子的宅邸——寧郡王府。現為中國青年藝術劇院的倉庫。
以王府井為圓心,畫小小的一圈,就搜索出如此之多的親王府、郡王府。可見北京城的王府之密集。又有哪一座王府裏沒有井呢?北京城啊,南北東西,四處皆有王府,四處皆有王府井。隻是不知道,從這古井裏是否還能汲得出水來?不會已經枯了吧?想當年,這清冽的井水滋潤過王爺們的雄心劍膽,梳洗過“格格”們的花容月貌……
前麵提及的睿親王、豫親王、肅親王,皆屬於“鐵帽子王”。因入關有功而“世襲罔替”、蔭護子孫的“鐵帽子王”,共有八位。這八大親王是大清創業的台柱子,各霸一方,身後延續著八大家族。而八大王府裏又繁殖了多少喜怒哀樂的故事?僅從第一代睿親王、肅親王的下場就可看出,所謂雷打不動的“鐵帽子”,有時又像瓷器一樣脆弱,說摔碎就摔碎了——當然,說補也就能補起來。說到底,皇帝才是真正的鐵匠,手持重錘,而且很擅長掌握火候。譬如多爾袞剛死時,順治命全民服喪,“親奠於野”,哭寫詔書:“太宗文皇帝升遐,諸王籲戴攝政王。王固懷為讓,挾立朕躬,平定中原,至德豐功,千古無二,不幸仙逝,朕心摧痛,中外喪儀,合依帝禮。”可僅僅5年後,感到自己的江山坐穩了,便翻臉不讓人,又推出一份詔書:“當睿王攝政之時,誅降濫賞,摒斥忠良,任用奸貪,國家錢糧恣意耗費,以致百姓嗟怨。”這不是自相矛盾嗎?看來金口玉言也有不可靠的時候,不能全信。皇帝說謊是從來不會臉紅的。而到了乾隆那裏,話又說回來了:“宵小奸謀,構成冤獄,豈可不為之昭雪?”
八大“鐵帽子王”,分別戴著一頂“鐵帽子”去見努爾哈赤去了,榮辱皆忘。八大親王府,風水輪流轉。
“八”似乎是老北京的幸運數字。還有八旗、八廟呀什麼的。甚至後來前門外的“紅燈區”,也要以“八大胡同”為總稱(共有八條妓院林立的胡同)。
除睿親王府、豫親王府、肅親王府外,另5位親王府的變遷也很值得逐一介紹:
西四南大醬坊胡同,有努爾哈赤第二個兒子代善的禮親王府。1927年,由蔡元培掛銜興辦的華北大學入主該地。今已辟作某機關宿舍。
西單大木倉胡同,有努爾哈赤之侄濟爾哈朗為始主的鄭親王府。1925年租賃給中國大學(創辦人是孫中山)作校舍。現為國家教委辦公地點。
平安裏太平巷,原為皇太極第五子碩塞的承澤親王府,其子博果鐸承襲後改號莊,始稱莊親王府。1900年被八國聯軍摧毀。原址東北角,今有解放軍北京軍區戰友文工團。
西城區新文化街,有努爾哈赤二子代善之長子嶽托的克勤郡王府。清亡後被熊希齡掏腰包購買。今為某小學。
太平橋大街北端路西,有代善之孫勒克德渾的順承郡王府。曾為軍閥張作霖以7萬兩銀元強行買去,作為“大帥府”。現由全國政協使用。
這八大“鐵帽子王”的府邸,所經曆的風風雨雨,應該說僅次於其拱衛的紫禁城。帝製被推翻之後,樹倒猢猻散,諸多王府的金字招牌也就被摘了下來——曾經門庭若市的豪宅,仿佛一夜間就腐朽了,隻好“揮淚大甩賣”。那些末代的王爺及其後裔,都搬到哪裏去了?“20世紀上半葉王府的衰敗和荒廢有兩大契機。一是1900年的庚子事件,一批曾支持過義和團的親王的王府被八國聯軍搶掠燒毀。二是辛亥革命後,尤其是20年代後停發旗人俸餉,無以為生的皇族顯貴抵押變賣房產,而致凋謝。而在20世紀下半葉的前30年中,王府的命運和境況具有共性……”(楊東平語)
早在崇德元年(1636年),皇太極設親王、郡王、貝勒、貝子、鎮國公、輔國公、鎮國將軍、輔國將軍、奉國將軍共九等爵位以封宗室(均可遵製建府)。其中親王的地位最高,府邸仍很簡樸,不過是“正屋一座、廂房二座,台基高十尺。內門一重,在台基之外。均綠瓦,門柱朱漆。大門一重,兩層樓一座,及其餘房屋,均於平地建造。樓、大門用筒瓦,餘屋用板瓦。”
可入主北京後,王侯將相們的物欲空前膨脹了,甚至在蓋房子方麵也比闊鬥富,豪華裝修。雖有明文規定“王府營建,悉遵定製。如基址過高,或多蓋房屋者,皆治以罪”,也屢禁不止。譬如鄭親王府工程“超標”(台基越製,並擅用銅獅龜鶴等皇室吉祥物),不過被罰點款(白銀2000兩)了結,並未殺頭呀撤職呀什麼的——有什麼可怕的呢?
後來還是最高領導(皇帝)妥協了,不得不改善身邊這些“老幹部”們的待遇,提高其住房標準,放寬對“精裝修”的限製。從順治九年(1652年)開始,允許親王府“基高十尺,外周圍牆。正門廣五間,啟門三。正殿廣七間,前墀周圍石欄。左右翼樓各廣九間,後殿廣五間。寢室二重,各廣五間。後樓一重,上下各廣七間。自後殿至樓,左右均列廣廡。正門、殿、寢,均綠色琉璃瓦。後樓、翼樓、旁廡,均本色簡瓦。正殿上安螭吻,壓脊仙人以次凡七種,餘屋用五種。凡有正屋、正樓門柱,均紅青油飾。每門金釘六十有三。梁棟貼金,繪畫五爪雲龍及各色花草……凡旁廡樓屋,均丹楹朱戶,其府庫倉廩廚廄及祗候各持事房屋,隨宜建置於左右,門柱黑油,屋均板瓦”(轉引自王道成、吳永興《肅親王府話滄桑》),還未包括花園部分在內——那屬於自由發揮的餘地,估計隻要別超過禦花園就可以了。這絕對算得上是那個時代的五星級賓館了。
僅隔十餘年,親王府的“建設指標”就發生了如此之大的變化。兩相比較,真讓人有“人間天上”之感慨。從中可以管窺:統治階級是如何由尊尚樸素而趨於追求華麗,如何由健康而走向腐化……
從“住房改革”,王爺們嚐到了打江山的甜頭,更何況還有暴殄天物的滿漢全席呀什麼的。他們卻絲毫不曾察覺:骨質正在變得疏鬆,意誌正在變得疲軟。一代代的傳人,每況愈下,逐漸喪失了風餐露宿的豪情、野戰騎射的膂力。巨人往往是在溫柔富貴鄉裏萎縮為侏儒的。創業容易守業難啊。終有一天,黃粱夢破。“辛亥革命成功後,諸王公貴胄權勢均告結束,加之他們長期養尊處優,不事生產,坐吃山空,漸至債台高築,變賣家產。鄭親王後裔紹勳,以鄭王府第為抵押,向西什庫天主教堂息借銀兩維持生計,時間久了債務積累漸多,無力償還。至民國十二年(1923年)紹勳與天主堂因債務問題發生訴訟,鄭王府為京師地方審判廳所查封。”(趙乃基語)拿家傳的房地產抵債,真夠給祖宗丟臉的。讓人不敢相信鄭親王的後代會如此窮途末路——第一代鄭親王濟爾哈朗,乃八旗之鑲黃旗主,在槍林彈雨中立過無數戰功。可惜他隻給後裔留下貴族的勳號以及一座王府(總麵積80餘畝、房屋900餘間),而一腔英雄氣概卻絲毫未能遺傳。
親王府、郡王府尤如此,何況等而下之的眾多公府、貝子府、貝勒府、將軍府、公主府呢?它們不約而同地都將經曆一次由豪奢至破落的“雪崩”。它們都將成為自己的犧牲品。
說起雍和宮,人們往往隻知其為喇嘛廟,而不知其曾是王府——雍王府。遵照皇子成年後要搬出皇宮、封王分府的規矩,康熙的第四個兒子雍正做世子時,就住在這裏。他登基後,作為“龍潛地”的雍王府,改為雍和宮——一半作為行宮,一半捐出,成了黃教的上院。
而說起恭王府,人們往往隻知其為王府,不知其曾是和珅的私宅。和珅的名氣夠大的了——當然,是臭名。“乾隆朝幾個宰相,納親橫;於敏中貪;付恒奢;和珅則集橫、貪、奢於一身,寵冠朝列二十餘年。”(引自鄧之誠《骨董瑣記》)這個正紅旗下的三等輕騎都尉,平步青雲,逐漸由總管儀仗、禦前侍衛頻升為戶部侍郎、軍機大臣上行走、總管內務府大臣、大學士,最終戴上了一品朝冠——莫非乾隆看走眼了?應該說,乾隆的寵愛無意識地培養了一個大貪官。小人得誌,總有原因的,有靠山的。直到乾隆駕崩後,和珅才被革職、抄家、賜自盡——據說查抄充公的財產合銀價幾萬萬兩。前海西街的這處豪宅,不知在其資產中占了幾分?總之是用貪汙受賄的贓款堆砌起來的。被沒收後,皇上將之賜予慶郡王永璘為慶王府。鹹豐元年它成為恭親王奕(道光第六子)的府邸。奕既是皇弟,又曾任軍機大臣,主持總理各國事務衙門,集內政外交大權於一身。晚清的曆史,和恭王府的關係較密切。尤其英法聯軍入侵後,是直接和奕談判,簽訂《北京條約》的。
恭王府占地麵積超過100畝(與今中山公園大小相當)。在西郊還有花園“朗潤園”——後與醇王府的花園“蔚秀園”一起,並入北京大學校園。王府前麵的馬廄和草料場,後來成為一個文豪的樂園,即今“郭沫若故居”。
恭王府在什刹海西岸,北岸則有醇王府——醇親王奕■是恭親王奕的弟弟。哥倆好啊,毗鄰而居。
醇王府最早是康熙年間大學士明珠(納蘭性德是其長子)的宅邸。值得一提的是,乾隆年間它被和珅據為己有——因昔日大學士的後裔得罪了當朝的大學士,而被罰沒了家產。和珅垮台後,又被賜予成親王永瑆為府第。直至醇親王接手,加以擴建,占地達80餘畝。奕■的次子載湉入繼鹹豐帝為嗣子,後繼承帝位,年號“光緒”。奕■本人又是慈禧的妹夫。他死時肯定無法預料到:自己的孫子溥儀又將成為宣統小皇帝……“如此顯赫的親王,曆史上是不多見的。”(趙迅語)
因為溥儀繼位的緣故,奕■的另一個兒子載灃,被慈禧封為“監國攝政王”。故醇親王府又稱攝政王府。青年汪精衛曾在什刹海小橋埋設炸彈謀刺這位攝政王,未遂。但不管怎麼說,革命黨的炸彈,畢竟曾經埋到了攝政王的家門前,夠嚇清王朝一跳的。或許它聞到了末日的氣息。
1912年(民國元年),孫中山來北京,曾訪問醇王府,會談的地點在寶瀚堂。其時清帝已退位,載灃也非攝政王了——頂多是在幫忙料理一下後事。
醇王府的西花園,解放後由孫夫人居住——即今“宋慶齡故居”。園內有兩棵古樹,據說是一代詞人納蘭性德親手栽種的。
恭王府和醇王府,屬於晚清最著名的兩大王府。
至於清中葉的王府,較有代表性的是鐵獅子胡同(今張自忠路)的和親王府。雍正的第五個兒子弘晝,是第一代和親王。直奉戰爭後,和親王府被改作段祺瑞執政府,門前發生流血的“三·一八”大慘案。抗戰時期,這裏是日軍華北駐屯司令部。今為中國人民大學清史研究所。清史,確實值得好好研究!
和親王府西側,尚有和敬公主府。這位公主,想來也是和親王爺家的“格格”?查史料,方得知她是乾隆的三閨女。不知是否跟“還珠格格”一樣的打扮,一樣的脾氣?有一點可以肯定,她很討皇上喜歡的——才會在這麼好的地段賜予這麼好的府邸。
我在寬街的板廠胡同住過,黃昏散步途經胡同深處一座破落的四合院,發現苔痕剝落的灰牆上鑲嵌一塊文物局立的牌子,走近細瞧,居然是僧格林沁王爺的舊府,而當時我恰恰在讀這位驍勇善戰的蒙古王爺的傳記!不禁令人感慨世事莫測:想當年這裏肯定門庭若市、貴賓如織、大紅燈籠高高掛,如今卻蛛網密布,門可羅雀。
走讀十三陵
從紫禁城到十三陵,是明代大多數皇帝的必經之路。
隻有三人除外。其一是太祖朱元璋,安葬在南京紫金山下(稱作“孝陵”)。其二是建文帝,被自己的叔叔燕王朱棣(即後來的永樂皇帝)打敗,南京城破後下落不明(據說自縊於火海),可謂死無葬身之地。其三是第七代的景泰帝(代宗),被複辟的英宗(“土木之變”被蒙古瓦剌騎兵俘虜,後放還)發動宮廷政變勒死,以王禮葬在玉泉山北金山口——他生前在十三陵地區預留的墳地作廢了,這半成品百餘年後被改建為光宗朱常洛的慶陵,總算沒造成浪費。
奪建文帝之王冠的朱棣,遷都北京,營造了紫禁城,作威作福、盡享榮華富貴之時,已預先為死亡作準備了。其在西北郊昌平天壽山下修築豪華的陵墓——長陵,其規模與氣勢絲毫不比太祖的孝陵遜色。長陵的寶城(含城牆、墳山、方城)以及地宮,是朱棣登基後第七年(1400年)開工的,四年後建成。地麵上的主體設施恩殿(祭祀之用)是今北京地區保存下來的最大而又完整的明代建築,也是我國現存最大的木結構建築之一,其東西長度及態勢即使紫禁城的太和殿比之亦顯局促。永樂皇帝不僅在文治武衛方麵好大喜功,對待死亡、對待身後事也舍得下本錢、絲毫不馬虎。許大齡先生在讚歎長陵擁有十三陵中最長的神道、最大的碑和碑亭、最大的享殿和最大的寶城之餘,還開過一個玩笑:“關於鄭和下西洋的目的,與其說是派鄭和到海外尋找建文帝,不如說是‘宣揚國威’和向海外‘取寶’更為可信。要想將來能從長陵發掘出一部抄本《永樂大典》,這可能性不大,但從長陵以及景陵、獻陵中發現鄭和從海外帶回的珠寶、香料倒是十分可能的。”朱棣是僅次於開國之君朱元璋的大明二號人物,屬於創業之君,“靖難”(奪權)、遷都、守邊、遠征(他死於北伐韃靼、瓦剌二部的途中)乃至修陵,無不為了追求“生的偉大,死的光榮”。長陵帶有紀念碑性質。
在長陵周圍,另有十二陵,皆是朱棣的龍子龍孫及後裔。他們先後繼承了朱棣的遺產——紫禁城及金鑾殿,不僅模仿其生,而且模仿其死,一律大興土木占地修建陵墓,並且大肆聚斂用於殉葬的寶物,恨不能將人世間的黃金美玉、綾羅綢緞全部隨身帶走。長陵的寶藏尚是個謎,而萬曆皇帝的定陵已於1956年發掘了,出土大量殉葬品:光錦緞料就達160匹,皇帝的王冠及龍袍皆以金絲金線繡織而成,連皇後的鳳冠都不同凡響——鑲嵌寶石百餘塊、珍珠五千餘顆。簡直準備在九泉之下開珠寶店了!與之相比,連閻王爺都顯得像是窮光蛋了。
定陵在十三陵中尚屬中等規模的,為從房山西南的大石窩運來一塊造丹陛用的石料(長3丈厚5尺),兩萬搬運工足足拖了28天(詳見賀盛瑞《兩宮鼎建記》)。其總共耗費多少人力可想而知。還有裕陵、茂陵、泰陵、康陵、永陵、昭陵、慶陵、德陵等等呢?據史料記載:規模較小的獻陵動用軍夫、工匠23萬人,在前十二陵中最小的景陵也用了10萬人。每修一陵,都會使無數工匠勞累而死。例如在修長陵過程中,朱棣曾派專人去天壽山工地宣讀他寫的祭文以示慰藉,由此可見一斑。為死人修墳,不知要浪費多少人力物力,以及累死多少活人——這就是中國曆史上長夜般的愚昧與黑暗。死亡居然比生命更重要、比生活更重要!帝王們的死亡觀念,是今人無法理喻的。他們在給自己修築一座座陵墓的同時,無形中也使中國漫長的君主製時代逐漸陷入一座巨大的墳墓——封建社會在帝王們的奢侈與昏庸中走向末日。人類的發展史就是文明與野蠻相搏鬥的過程,而文明最終成為野蠻的掘墓人。皇帝終於死了!
從另一重意義上來講,在皇帝全部死光之後,文明才真正地誕生、真正地成形。它首先是從帝王的墳墓裏掙紮而出的。
這一切,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我不禁聯想到那位始皇帝了。秦始皇築長城,雖然累死過許多民夫,本意還是好的:為了蔭庇麾下的芸芸眾生,抵禦外族的鐵蹄。至少不能算絕對的自私。
拿長城跟十三陵相比,頓時顯出明代皇帝們的荒淫與利己。這僅僅是供一個人享用的“長城”。一個人,用子民的鮮血與骸骨,為自己營造的凱旋門。而且,當時又有哪位寡婦,敢於趴在這血腥的墳頭上痛哭、控訴呢?連哭訴的自由都沒有。
明代甚至沿用過金、元時期少數民族的妃嬪殉葬製度(直至英宗死前才遺詔廢止),這是漢、唐、宋的帝王所不敢做的事情。今十三陵德陵東南的東井與定陵西北的西井(當地俗稱東、西娘娘宮),尚存紅粉牆綠琉璃瓦的建築遺址,即永樂皇帝殉葬嬪妃們的埋葬之地。真夠狠心的——居然選擇如此美麗而又鮮活的犧牲品。皇帝死了,對女色的貪婪都不曾削弱——把活人也當作珠寶玉器一樣打包帶走。“(妃嬪)當死之日,皆餉之於庭,餉綴,俱引升堂,哭聲震殿閣。堂上置小木床,使立其上,掛繩圍於其上,以頭納其中。遂去其床,皆雉頸而死。”(見朝鮮《李朝實錄·世宗實錄》)
帝王的墳墓建立在人民的累累白骨上,他們的光榮總是拖曳著濃得化不開的陰影。
一座,接一座……我把十三陵跑了個遍。頗有感喟:幸虧明朝的國運不是無限的,否則如此這般無窮盡地建下去,還不把郊外的良田都占滿了?還不把民眾給榨幹了?什麼大理石門麵、漢白玉拱券、花崗岩台基,還不都是用民脂民膏堆砌的嘛。
僅這十幾位皇帝,就折騰得那數百年間的老百姓夠受的了。
我實在弄不懂:顧炎武這樣的有識之士,怎麼也會趴在皇帝的墳頭上哭?況且不是控訴、聲討,而是哀悼。
書生的哭,有時比宮女的哭還要來得曖昧。
顧炎武是明亡後改名炎武的,參加過抗清鬥爭。清順治十六年(1659年),他47歲,可能感到沒戲了(回天無力),就從江蘇昆山來到北京,首先拜謁的自然是象征漢族統治的明陵——肯定磕了好幾個響頭。在剩餘的19年時光,他始終未遠離其左右,六謁十三陵,寫下《昌平山水記》、《京東考古錄》等詩文,無形中成了明王朝最著名的守陵人之一。
“行宮已頹壞,禦路徒悲涼。每陵二太監,猶自稱司香……春秋祭碑下,共用一豕羊。”十三陵的頹廢落魄,大大刺激了顧炎武的淚腺。他以淚水祭奠,以哭腔懷念過去的好時光。
其實,那十幾位皇帝,真值得他這麼哭嗎?被罷黜的先帝們,已無法領他的情了。
他是這樣哭崇禎的思陵:“天禍降宗國,滅我聖哲王。渴葬池水南,靈宮迫妃殤。上無寶城製,周幣唯磚牆……下階拜稽首,出涕雙浪浪。”其實崇禎不過是一個無能的吊死鬼。其屍骨被幾位當地士紳從煤山的“罪槐”上解下,裝在合夥湊錢買的廉價柳木棺裏運至昌平,草葬在早夭的貴妃田氏墓地。曾經橫征暴斂的朱明王朝,到最後,連一副好點兒的棺材板都買不起,還要靠慈善家的憐憫與捐助。
無論舊的皇帝抑或新的皇帝,死的皇帝抑或活的皇帝,終究是獸性的。難道忘記被他們敲骨吸髓的時候了嗎?血都快要被抽幹了,幹嗎還要為之掬一捧淚呢?
李自成破居庸關、陷昌平,先占領了明陵,然後才撞開北京城、逼死深宮大院裏的崇禎。如用下象棋的行話,可謂狠狠“將”了大明王朝一“軍”,皇帝都被“將”死了,連祖墳也遭到踐踏。黃泉之下的朱棣諸輩,恐怕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搜刮民脂民膏塑造的陵墓,自己的豐碑偉績,會被一群自陝西湧來的“泥腿子”踩在腳下。可見沒有什麼是不朽的。“明崇禎末昌平諸陵為李自成殘毀。不獨龕帳全無,神主亦不知何時被人竊去。”(見乾隆的禦詩原注)李闖王縱馬在皇家的祖墳奔馳,一定充滿了複仇的快感。這是曆朝曆代的造反者所憧憬的。我是如此認為的:隻有暴君才能培養出暴民,隻有暴政才能引發出暴動……
煤山(今景山),是崇禎的斷頭台——他聰明之處在於提早自縊了。他的死,回避了觀眾,也就減少了幾分羞辱。崇禎絕對預料不到朱明的千秋基業會毀於一旦,他生前未來得及替自己挑選陵址。隻好借田妃墓為其葬身之地。陵前的神功聖德碑,尚是清朝皇帝替他樹立的,碑文自然也是補寫的。其實,這敗家子有何功何德可書?在十三陵中,思陵不僅形製特殊,而且亦顯簡陋,猶如落日之蒼涼。思陵之“思”,除了徒勞的思念之外,還應有反思之意:亡國之君,確實應該在地獄中好好反省反省了。後世的帝王,更應視思陵為警戒:凡事皆應三思而後行,否則會死得很慘的。可惜,大清王朝雖曾給思陵立傳樹碑,並未真正地汲取教訓,其結局並不見得比大明好到哪裏。從英法聯軍火燒圓明園,到八國聯軍攻進紫禁城,兩度使皇帝(鹹豐與光緒)落荒而逃,真夠窩囊的。至於昏庸的慈禧太後,不隻對亡國負有罪責,而且儼然已賣國了——割了多少地,賠了多少款,簽署了多少喪權辱國的條約?等於把祖傳的長城都賣掉了!長城這一威武、尊嚴的概念已名存實亡,長城在晚清,純粹是消極的擺設……
十三陵是十三位皇帝的陰陽宅。也可以說,是他們死後所擁有的地下皇宮——另一種意義上的紫禁城。
他們終究要搬這麼一次家。
給皇帝搬家可真夠費事的。金棺玉床,寶鼎香爐,霓裳羽衣,銅車石獸,甚至連鋪蓋卷都不能遺漏。還有數量驚人的“零花錢”——隨葬的貨幣。一切的一切,皆遵循視死如生的禮製。
以定陵為例,僅建設費即達白銀800餘萬兩。更別提其餘無價的殉葬品了。
生活用品一應俱全。皇帝的幽靈,若是在金碧輝煌的地宮行走,一定會覺得很舒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