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闋 人生長恨水長東
曲一 江山易主
蜿蜒的隊伍前不見頭,後不見尾。冬季凜冽的寒冷使一匹匹戰馬冒著白色熱氣,馬脖子上的銅鈴叮叮作響,震開了濃重的晨霧,兵車連綿,滾動的車輪裹上了露水、草汁和泥跡,阡陌縱橫的井田在大道兩旁鋪展開去。
忽然遠方一道黃塵,一輛軺車近了,停在風川的金輅前。車上滾下一人,撲在地上大嚎:“大王——國中已立新君!”
風川的臉因驚恐而扭曲:“你說什麼!”
那人連連哭嚎:“大王啊!楚王已立公子重光為君!公子重光開關放楚軍進了國都,附屬的那些小國乘機叛離,響應楚國。百姓們也夾道歡迎,交口相傳,都說這位便是當年送一萬石救命糧的仁君……”
說完大哭不止。
風川凶惡地吼:“給我安靜!”
立刻死一般的寂靜,隻聽見大風吹動旗幡的猛烈聲響。
風川臉上肌肉抽動,喝問:“梁相國呢?”
“公子重光因梁相有擁立之功,增其食邑萬戶。”
“孔伏醜將軍呢?”
“孔將軍在靳關力敵楚軍戰死了。”
“國家現在的情況怎樣?國民安好?楚軍有無擾民搶掠?”
“我國被侵占後,楚王立即張榜安民,他……”
風川見他麵色畏懼而猶豫,厲聲喝道:“說下去!”
“是!楚王的軍隊,秋毫無犯。公子重光篡位後,召告全國,楚王受命於天子,為兆國誅除暴君,廢昏立明,與兆國黎民百姓無涉……”
風川麵色猙獰,粗暴地打斷他:“文武百官呢?這裏眾位將士的家屬呢?”
“都安然無恙。有幾位大臣拒絕臣事重光,殉節而死,楚王厚葬了他們,妥善安置了他們的家屬和族人。楚王還曉諭重光輕徭薄賦,與民休養……”
風川暴怒:“夠了!”
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他,隻見他目眥盡裂,喘著粗氣,胸脯起伏,半晌無語。
千乘兵車和幾萬士卒都靜靜佇立,氣氛凝重,盡皆不敢妄動妄言。沉寂的天地間隻有巨大的風聲,風聲像浪濤般卷過蒼寒的大地,發出嗚嗚的如同哭嚎般斷斷續續的悲聲。
風川終於開口,語氣沉痛:“宮內是否安然無恙?”
那人臉上出現惶恐慌亂的神色,連連磕頭。
風川見狀,狂怒咆哮:“回答寡人!”
那人惶惶地支吾道:“三……三位……三位王子……都死了……”
“怎麼死的?!”
“楚王下令殺的……”
“楚王不是秋毫無犯嗎?”
“他就是對王子們……還有……”
“還有什麼?”
“還有……”
“說!”
“後宮的娘娘們,除了幾位列國公主,其餘都被糟蹋了……”
“這就叫秋毫無犯?還有什麼?”
“沒有了……”
“真沒有了?沒有燒宮殿,搶宮女?”
“沒有……”
“我的叔叔們,兄弟們,侄兒們呢?”
“都安然無恙。”
“好!好得很!真是秋毫無犯!就衝我來了!好!好啊!”
風川臉上扭曲著近乎痙攣的古怪笑容,那個笑容是那樣淒慘,撕扯著他的臉,仿佛皮肉都要破碎崩裂,仿佛眼裏都要撕扯出鮮紅的血色。
重光!重光!他唯一的同母弟弟,從小由他一手帶大的弟弟!
慘淡的冬日陰雲四布於低沉的寒空,遠征的大雁穿越重重寒雲,淒厲的長唳聲劃破初冬陰霾的冰冷霧氣。
“啊——”終於,風川抓住胸口,仰天噴出一口鮮血,那一篷血霧耀眼慘豔,爆開在陰寒的冷空氣裏,明姬撲上去,抱住他的臂膀痛徹心扉地大叫:“大王!大王!”
風川銀鎧上洇開一朵耀眼的血花,他推開明姬,劇烈痙攣的手猛地抓住車軾,狂喊道:“全速進軍!討伐逆賊!”
他轉頭對著副車上的公孫離:“先傳檄書,‘偽臨朝風重光,卑躬事楚,導敵入境,逐兄篡位,竊奪神器,致使江山異色,社稷板蕩,宗廟沉辱,百姓胥怨。我王大軍將至,以順討逆,勢如破竹,國人若能倒戈來迎,轉禍為福,建功立業,在此一舉。’!”
多年殺伐決斷磨練出的驚人意誌,使得風川很快從失國喪子的巨大悲愴中拔出來,唇邊衣上依舊染著濃豔的鮮血,暴睜雙目對眾將士振臂高呼:“若能傳檄而定,是社稷之福;若亂臣逆弟,在楚賊挾持下頑抗,望眾將士戮力同心,決一死戰!寡人一旦複位,當論功行賞,封諸位以高爵,賜諸位以大邑!”
眾位將軍齊聲響應:“我等誓死擁護大王!此戰有進無退!”
不知道為什麼,明姬覺得大軍的呼應聲不夠響亮。幾萬大軍在冬日冰寒薄霧的晨光中,發出的響應本來應該是響遏雲霄、聲震原野,然而,然而,明姬總覺得哪裏不對。吸進胸腔的空氣那樣冷冽,纏繞在心上,劇烈地顫栗。
風川一揚曳地銀披風,傳令:“高虎聽令!”
大將高虎跳下車,跑過長長的隊列,來到風川車下抱拳躬身:“末將在!”
“你率兵車五百從石門山方向進攻綿邑,先投入檄書,若勸降不成,最好能誘其開城出戰,城外多丘,可設埋伏!”
“末將遵命!”高虎領命而去。
明姬拉住風川袖管,一臉急痛,低聲:“大王,不要分兵!”
風川低頭,驚疑的目光掠過明姬,明姬仰麵看著他,眼裏注滿了擔憂。
風川心下一凜,驀地明白了明姬所憂。楚王六合諸侯,天子親自下勞賜命,命楚王代天子號令諸侯。兩年前紫丘之盟,十一個諸侯國歸附楚國。如今,楚王以天子的名義出兵兆國,扶立重光。重光成了合法的兆王,而風川倒成了楚王奉天誅討的逆臣。
風川知道,高虎這一去,說不定會歸順重光。然而,已出之令,若是擅改,反而會引起眾疑,拂亂人心。
風川仰天長歎,心想,也隻有信任高將軍這一次了,畢竟他跟了自己這麼多年。
曲二 人心離散
大軍全速前進,直到夜晚才紮營歇息。
是晚,軍帳中,風川一爵接一爵地飲酒,眼睛發直,一言不發。
喝完一爵,往明姬麵前一遞。明姬憂慮而疼惜地望著他,他用銅爵重重地敲擊案幾,示意她快斟酒。
明姬無奈,又再斟滿。
仰脖而盡,酒汁從嘴角淅淅瀝瀝地滴落,浸透了衣襟上紋繡的方棋紋錦緣,風川睜大茫然的醉眼,喃喃痛呼:“舒兒……靖兒……奚兒……”
他在呼喚他的三個兒子,全部的酒意都在眼裏燃燒成痛苦的火焰,卻無法融化成淚水,隻是在燭光幽映下,血淋淋地閃光。
王位被奪,連喪三子,妻妾遭難。
就算是他這樣高大威武的身軀也承受不住這突如其來的打擊。
明姬雙眼浸透了深徹的悲憫,凝視著他。他心情的每一次起伏,他所受的每一個打擊,她都看在眼裏,恨不能代替他來承受這巨大的悲愴。
晶瑩的淚水在她美麗的眼裏流轉,她卻不敢讓他看見,悄然側首抹去眼淚。
“舒兒十三歲,我已經開始教他馳車射箭。我脾氣太暴躁了,他總是學不好,我動輒對他拳打腳踢,可憐的孩子,我越打他罵他,他越學不會,都是我不好……”迷離的醉影在他眼裏幻化成一片回憶的幽光,帶著深徹入骨的痛:“奚兒才五歲啊!最喜歡騎我脖子,叫我父王,清脆童稚的呼聲,我閉上眼就仿佛能聽見……靖兒是柳妃的兒子,自從他母親瘋了,這孩子總是躲著我,幾次想跟他親近,他都避開……多想再抱抱他……”
聽著他的訴說,她再也忍不住,淚珠從瑩白如玉的臉頰連串墜落,心底裏為他感到的那種痛,像尖尖的錐子一直刺到最深處去。
“或許是我缺乏耐心,教子無方,三個孩子都很懦弱。有次我喝多了,醉後失言,表示百年之後,將傳位於重光。後來有一次,重光跟我講了周成王桐葉封弟的故事,寡人知道他在暗示我兌現諾言。寡人當時也給他講了周公旦的故事,暗示他將來忠心輔佐我兒,不可取而代之。沒想到他這麼快就等不住了!等我死了,再弑君篡位,他都已經等不了!”
他臉上爆出粗大的青筋,喝醉充血的眼睛,像兩道血紅的傷口,翻卷著淩厲的仇恨與痛楚:“重光這個畜生!為了私欲,竟敢背叛列祖列宗!他難道不知道,楚王扶立他是為了控製兆國嗎!兆國在寡人治下,辟地數千裏,帶甲百餘萬,雄壓諸侯,威加列國!現在可好,成了楚國的臣屬,終有一天,楚王會吞並兆國,重光以為他能做得幾時君王!”
看見她滿臉的淚水被燭光搖曳出淒清的光芒,他眼裏的痛楚又深了一層,忽然淒慘一笑:“明姬……看來那畜生真是恨透了我……我把你從他那裏奪走這件事,他一直刻骨銘心啊……”
聽見這樣的話,更多的淚水從她眼裏層層洶湧而出,用力咬著顫抖的嘴唇,卻說不出一個字。
他伸出手為她抹去淚水,深情而緩慢地撫過她的臉頰,粗糙的大手給她帶來微痛的摩擦,“難怪他恨我……多麼好的女人……從模樣,到性格,到頭腦,都是極好的……幾乎沒有哪個女人能好到這樣啊……”粗糙的大手順著她光滑的臉龐滑下,掀開她的銀貂鼠裘,解開她的紫色深衣,“皮膚好,這嘴唇也好……這脖頸……這肩……這乳.房……”
她看著自己的雙.乳在他手中反複揉弄:他托住它們,小心翼翼,在燭光中透明如玉的它們似乎隨時會破碎;但是突然,他粗暴地對待它們,他要像揉碎花瓣一樣,他要從中擠出甜蜜的汁液來……
她的呼吸逐漸急促,美豔的胴體在光影裏起伏著,他的大手繼續下滑:“還有這腰肢……這腹部……以及……這樣好的私.處……”
摸到她充盈著愛.液的羞處,他渾身的血都燃燒起來,強壯的身體迅速地覆蓋了她的嬌.軀……
那樣的潤滑而又緊致,以一種無比的愛的力量緊緊地包裹他,仿佛要將他全部地吸入她的身體……他一邊衝撞,一邊緩緩覆下身體緊緊貼住她,在她耳畔低沉而深情地低語:“明姬……我的明姬……我不後悔……縱然知道是這樣的結果,如果回到二十年前,我還是會把你從他那裏奪過來……”
聽見如此癡情而又動人的話語,她的高.潮就這樣洶湧而至,像一隻發狂的母獸,一次一次激情地抬起身體又猛地摔到榻上,長長的指甲摳著他背部的肌膚,發出激蕩迷亂的叫喊……
大軍往前行進大約十日,一天晚上,風川正與明姬相擁而眠,突然營中大亂,腳步紛踏,人聲鼎沸。
風川和明姬都驚醒了,聽見公孫將軍在帳外大呼。風川立即披衣出帳,隻見冷月清輝裏,無數兵卒如潰巢的螞蟻般往外湧。
風川大駭,問公孫離怎麼回事。公孫離慘痛呼道:“大王!跑了許多士兵,都投降楚軍去了!”
風川驚恐地瞪大了眼:“楚軍?哪來的楚軍?!”
這時,風川注意到營中地麵滿是黑色的羽箭,月光灑下遍地霜水,密密麻麻的箭矢如同盛放的黑色菊花。公孫將軍拾起一枝給風川,風川解下上麵所係帛書,月光下自己的弟弟重光熟悉的字跡清晰可見。
“楚王受命於天子,主盟中華,大興義師,為民誅暴。如今,國已有君,新王重光,乃楚王代天子所冊,名正言順,上承天意,下慰民心。新政將與民休息,減免賦稅,親善諸侯,不事兵戈。
楚王親率五國聯軍追殲逆賊風川,各位將士若能尊天意,順民心,棄暗投明,歸附新君,為將者進爵兩級、衣食大縣,為卒者遍賜爵位、兼增食邑。若有縛逆賊以獻新君者,新君當與之共國!
兆王風重光親筆手諭,加璽。”
風川未及閱完,就已氣得大吼一聲,兩手猛地一扯撕碎了帛書。再舉目一望,大將公孫離與白乙正在阻攔逃兵,見一個殺一個,卻仍舊無法阻止兵士們奔突的浪潮。
風川大喝道:“抓住逃兵的,有賞!抓住一個,賞黃金十鎰!被抓的逃兵,剝皮剔骨,挖心掏腸,懸於營門!”
他這樣一喊,有些往外跑的開始往回衝。仿佛兩股浪頭衝激到一起,士兵們扭打著,撕扯著。
被製服的逃兵被解剖了懸掛起來,製服了別人的逃兵成了邀功請賞者。
慘白月光下,許多具開膛破肚的屍體高高懸掛,肚腸像液體般順著下身流淌一地,地上數灘腸肝肚肺散發出陣陣血腥的惡臭。
這才暫時平息了騷亂,清點下來,五萬大軍竟跑掉了三萬有餘,連幾位謀士也跑掉了。
注釋一:“桐葉封弟”,傳聞周成王小時候與弟弟一同玩耍,將一片桐葉剪成圭狀,遞給弟弟道:“我賜給你封邑。”當時攝政的周公立即向成王的弟弟道賀,成王說:“我跟弟弟玩呢。”周公卻說:“君無戲言,天子的話是一定要兌現的。”後來,周成王果真封疆給弟弟,將一句玩笑話兌現了。
注釋二:周公旦本是周武王姬發的弟弟,姬發死後,成王衝齡即位,由叔父周公旦攝政。
曲三 無顏天壤
千帳明燈,在深夜的地平線上仿佛盛開無數閃閃發光的花朵,那是楚王率領的五國聯軍綿延千裏的營壘。
那些已經跑掉的兆軍,黑壓壓的一片,像潮水般席卷過夜色中的大地,流進了楚王營中。
風川當日與高虎說定,高虎從綿邑,他從崔邑,如兩把尖刀同時插進兆國腹地。然而,先走一步的高虎,帶領手下兵卒投降了新王重光,同時也給楚王帶去一個令他天旋地轉的消息:明姬跟風川在一起。
楚王當即決定,與其在崔邑派駐重兵守城,不如快速行軍,出其不意在風川進攻的路途上截擊。
重光因為要在都城鎮國,本人並未前來,隻是派出了兵車五百乘,助楚王阻擊風川,另有幾個小國也各出兵車百乘。加上楚王自己率領的千乘兵車,前來截擊風川的有兵車兩千乘,步卒十萬之多。
重光頒布王命,楚軍一路行來所過縣邑,將自己的馬匹都捐出來,專門供應楚王行軍。楚王一路急行軍,跑死了許多馬匹,終於以出人意料的速度,截住了風川。
一來軍隊疾行疲敝,二來顧及明姬在他手裏,楚王在謀臣屈皓建議下,並未立即向風川發起進攻,而是先往深夜的大營裏射入許多檄書。
這一招帶來了意想不到的效果,風川窮兵黷武,士兵們長年征戍在外,骨肉分離,生死未卜,早已怨聲載道。
後半夜,風川回到寢帳歇息,又有許多士兵繼續悄悄溜走,投奔楚軍。營門前懸掛的死屍,不僅沒能嚇退士兵們投敵的步伐,反而堅定了他們的決心。
第二天風川再次清點,又跑了幾千士卒,隻剩下不到一萬的兵力。
他正在暴跳如雷,令人將手下士卒跑得最多的幾個千夫長也拉去斬首,有人從營門口跑過來,向他稟報:“大王,楚王的使者單車前來,正在轅門等待召見。”
風川暴喝:“將他投入鼎鑊,煮成熟肉,淋上醢醬,送到楚營中去,就說是寡人送給熊熙的見麵禮!”
來人戰戰兢兢小心道:“大王,那人說他是楚王派來求見王後的……”說到這裏,惶恐地抬起眼皮偷瞥風川。
風川怔住,臉上遍布哀慘,半晌,嘴角扯出一個痙攣般的冷笑:“好吧,宣他進來見王後。”
回到內帳,明姬正焦慮不安地踱步,見他進來立即迎上,急問:“大王,還剩多少士卒……”話未說完,就嚇得退後一步。
風川正冷冷地斜睨著她,他從來沒用這樣陰戾的眼神看過她。
她一個激靈,不安地問:“大王,怎麼了?”
他眸光冷戾地橫了她一眼:“那畜生派了人來見你,你到大帳來吧。”說完轉身而去,拂動的袍袖帶起一片森寒的怒氣。
明姬來到中軍大帳,修長嫋娜的身影冉冉甫現,站在下麵的使者便是眼前一亮。
這個,便是令他們的大王二十年未能忘情的女人了。使者有些驚疑,是她嗎?怎麼如此年輕?聽說她已是年近四旬的女子,怎麼看也不像啊。
使者半晌回過神,深深長揖:“我王有手書一封,命我交與娘娘。”
明姬望向風川,目光中含有請示和詢問之意。
風川喝道:“呈上來給寡人先看!”
使者從懷裏取出一方淺紫色絲帛,交給侍從,侍從趨步小跑,至風川案前跪下,呈上絲帛。
風川帶著一股狠意抓過,展帛而視。
明姬忐忑不安地觀察風川的臉色,他一臉鐵青,看完後,一言不發,遞給明姬。
明姬接過來,卻不看,隻凝視著他。
風川冷冷道:“看我作甚?看信!”
明姬這才看信。信中楚王用纏綿悱惻,情真意切的華詞麗句,追憶了明姬與他三年的新婚生活,傾訴了他二十年來對她的思念。
明姬不知不覺被帶入了淹遠的前塵,時光的深處。那些一同吟詩作賦,下棋撫琴的夫妻生活,明姬最愛的花和菜式,最喜歡的詩,習慣性的動作,楚王都曆曆細數,記憶猶新。
二十年過去了,許多的細節她早已忘懷,他卻依然刻骨銘心,如數家珍。不是不感動的,然而當她抬起頭,遇上風川陰沉的臉色、尖銳的眼神,一種強烈的疼惜與痛楚霎時席卷了她整個身心。
明姬折起絲帛,令侍從轉給楚王的使者,神色清寒:“你把信退給楚王,並且轉告他,如今我是兆王的王後,他再寫這樣的信給我並不合適。”
使者臉上泛起嘲諷,昂揚大笑道:“娘娘什麼時候成了風重光的嫡妻?”
風川“鏘——”的一聲拔出佩劍,跳出長案,縱身向那使者刺去,去勢淩厲而狠辣,使者根本無從閃躲。
一道寒光閃過,“噗”的一聲,使者胸口開出了一朵鮮血淋漓的花,劍刃直直從使者心口插入,對穿而出。
風川從屍身拔出長劍便向外衝,明姬趕上去拉住他的大袖:“大王要去作甚!”
風川甩開她:“滾開!寡人要去殺了那個畜生,為我三個兒子報仇!”
明姬撲通跪下:“大王不可!楚王顧及臣妾在此,輕易不發起進攻,故意以此激怒大王,設下了埋伏,就等大王出營!”
風川將一腔怒火發泄到她頭上,惡狠狠地用劍指著她罵道:“賤貨!你對他舊情複燃,怕我殺了他,是也不是?”
明姬淚光盈盈,跪地叩首:“臣妾不是怕你殺了他,是怕他殺了你!”
“放屁!他怎麼殺得了我!你等著,看我殺他個碎屍萬段,為我三個兒子報仇!”
明姬爬過去,抱住風川小腿:“大王不要中計!殺他不需急在此時!”
風川低頭看見明姬滿麵淚痕,楚楚可憐,心中軟了,彎身扶起她,為她拭淚:“我豈不知道你對我的心,隻是失國兵敗,妻兒受辱,實在令我無顏立於天地間……”
說著仰起頭,忍回了湧上眼眶的熱淚。
注釋:上古將“信”稱為“書”,而“信”這個詞並不具有書信的意思,那是後來才發展出的意思,但是為了讀者閱讀方便,文中還是將書信稱為“信”。
曲四 金蟬脫殼
既然無法阻止士兵們逃向楚營的潮流,風川決定將計就計,令兩百親兵,混在逃兵中,跑到楚營裏。約定三日後的三更,縱火燒楚營。這邊風川看見火光,就帶兵襲營。
親兵們派出去的當晚,風川正在寢帳內與明姬對飲,明姬倏地放下酒爵,眉間籠著深深憂色,凝視風川道:“大王,你那兩百親兵,可信嗎?他們不會也投降楚王吧?”
風川苦澀笑道:“寡人待他們如同手足,征戰歲月裏,寡人與他們同席而坐,分羹而食,若是連最心腹的兩百親軍都不可信,活在世上尚有何意趣?寡人就堵上這一次!”
“可是……”明姬憂色未減,輕輕晃動著手中的獸麵紋青銅爵,看著爵中酒水在燭光下閃出琥珀色的光澤,“縱使他們不叛變,楚王也許會識破此計,故意縱火,隻等大王去襲營,陷入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