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離別(3 / 3)

這些都是姑夫對李三定說出來的,姑夫說得很簡單,三言兩語就過去了,仿佛生怕觸到那事情的深處,但李三定還是發現了姑夫嘴唇的抖動。因此他隻是聽著,一句也不去問。愈是這樣,當年姑姑逝去的情景就愈清晰地在眼前閃現著,那風的呼嘯,姑姑那一聲一聲的呼嚕,姑夫那懊悔莫及的捶打腦袋的樣子……原來,姑姑的死是由於姑夫的過錯啊!他本想問姑夫,你明知那事對不起姑姑,為什麼還要去做?但他猜想姑夫自個兒怕是也說不明白,就像他和金盼那一刻一樣,他能說得明白?金盼能說得明白嗎?但他覺得自個兒還是應該去恨姑夫的,不管怎樣沒有他的過錯姑姑就不會死,姑姑不會死他李三定就不必被送回李家營,不送回李家營他也就不會有那麼多不快的經曆了……他努力著,讓自個兒去恨姑夫,有一兩天,他沉默得像個啞叭,姑夫說的話他裝作沒聽見,姑夫做的飯他也不去吃,但一兩天過去,對姑夫的同情心就像潮水一樣,很快就將他築起的仇恨的堤壩淹沒了。這也許還因為,他真正恨的其實是自個兒吧,他想,幸虧有金盼那最後的一推,不然,他和金盼今後該怎樣收場啊!讓他更恨的,是直到現在他竟還在想念著金盼,若是金盼到了跟前,若是金盼再次引誘他,他相信他仍是經不住,仍是要跟金盼好的。他為這念頭真是萬分地慚愧,但這念頭就如一種頑症,躲在他身體的深處,任何的藥物也無法根除。他被這一切折磨著,除了靠木工房裏投入的勞動,是再沒有任何的辦法了。

做完小拉車,木工房裏的木料已用得差不多了,豆腐村裏的木工組接了一件大活兒,一再催姑夫去主持。李三定知道,他是到了離開豆腐村的時候了。這期間,他的父母曾托人捎過口信,要他快些回去,說大隊部、工作隊的人都查問過了,他們隻好說他病了,在姑夫家治病養病。最近生產隊長還去過家裏,說李三定以後歸他管了,因為新換了民兵連長,李三定的值班民兵已經被開除了。父母說,他要再不回去,這個家他也甭想再進了。這一切,惟有民兵連長的消息讓他關心,他想,新換了民兵連長,那金大良幹什麼去了呢?

走之前,李三定又一次去了姑姑的墳上。他向姑姑述說了這些天發生的一切,木工房的快樂,對姑夫的恨和同情,對金盼的喜歡和想念……可是姑姑一直沉默著,直到三定離開也沒有應答。

姑夫正在前麵的房裏等了送他,姑夫的眼睛裏仿佛充滿了期待。他不由地鼻子一酸,脫口說道,姑姑說了,她希望你把金盼娶過來,你過好了,她也會高興的。姑夫的眼睛仿佛亮了一下,但立刻就不動聲色地說道,你不用哄我,即便你姑真這麼說了,我也不必非聽她的,我知道該怎麼辦。

姑夫一直將李三定送到了村口。村口的冰麵已開始融化了,樹木也已發了綠芽,陽光照射下來,幾乎能聽到它們的聲音,感覺到它們的流動。李三定走出好遠,回頭望一望,發現姑夫仍站在村口,動也不動,隻是已變成了一個黑點,眼看就要與樹木、村莊合為一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