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自欺欺人
白水市開發區迅速擴張,急征三千畝土地作為大道汽車工業城用地。
吳中友負責籌備工業城開工典禮,他對丁小衛原來設計的走大道奔小康的藍圖嗤之以鼻,認為沒有品位,太直觀,但自己又想不出更高明的圖案取而代之,因此隻能沿用那幅圖。不過他還是要別出心裁,把原來丁小衛從一家破產企業搞到的有廠房圖紙複製放大的所謂規劃扯得稀爛,命令市規劃局當晚拿出一張更加切實可行的詳規圖,作為大道汽車工業城開工典禮現場的重要參照。他對自己的作品非常得意,對跟在身後的胡豔豔說:“你要把這幅圖背得爛熟於心,哪到哪是一期工程,哪到哪是二期工程,生產車間在哪,試車場在哪,看清楚了嗎?”
當時胡豔豔已經對關明雷的騷擾深惡痛絕,雖然不敢輕易因為未遂的一次強暴放棄對進市區的向往,但打心眼裏惡心什麼大道汽車工業城了。她有氣無力地回答吳中友:“清楚了。”並在心裏默記圖上的內容。
吳中友遠近看了看,自鳴得意地走了。
胡豔豔想跟隨吳中友的車回城裏去,但又不敢,隻好等著公交車的到來。
就在這時,幾個附近的農民圍上來,衝著即將搭好的主席台和兩幅圖好生奇怪——農田邊上豎起那麼不倫不類的東西,當官的又在玩什麼名堂?農民們莫名其妙,但在自家地頭上,少不了要關心,畢竟隱約感到當官們做的事可能與自己有關。於是,有個老年人覥著老臉上前問胡豔豔:“我說小大姐呀,市裏又想打什麼主意呀。是不是又要圈地呀?”
“不是,是要造個汽車工業城。”胡豔豔沒有耐心給他解釋,正氣著哩。
一個中年男人說:“盡他媽胡雞巴瞎扯,他市長坐汽車還不滿足是怎的,非要造出汽車來,好往家開去是不是啊。”
老年人瞅中年人一眼,揮手讓他不要總是發火,說:“說不定這次當官的行善做好事,把咱們都轉城裏人哩。”老人又轉臉對胡豔豔說,“你是造汽車的?”
“不是,我是把汽車工業城解說給他們聽的。”胡豔豔實事求是說。
“他們當官自己一手搞的什麼城,還用得著你解說?”
“對,有的人沒來過,不了解其中的情況,不說不明白。”
“那好,你給咱們先說說可以不可以?”老人懇求胡豔豔。
胡豔豔本來不願意,後來轉念一想,這正是練習的好機會,於是點頭答應了。
幾個農民圍攏過去,一邊一臉狐疑地看著兩塊牌子上的圖,一邊端詳胡豔豔粉嫩的臉,聽著胡豔豔的解說,越聽眉頭越起疙瘩。聽著聽著,其中那個中年人蠻橫地打斷胡豔豔的話,歪頭問:“你是說造那汽車要占用咱們三千畝土地?”
胡豔豔說:“是啊,還是一期呢,二期還要三千畝呢,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就是需要嘛。”
老人指著詳規圖上的村莊名說:“這裏也要造汽車?”
“嗯,這裏是噴漆車間。”
“那咱們到哪住呀,小大姐?”老人說話語氣和藹可親,可臉已經拉長了。
胡豔豔從沒想過類似問題,措手不及,吞吞吐吐,支支吾吾:“那我就說不清了。”環視圍觀的農民,個個一臉困惑和憤怒,她有點發怵,想起丁小衛在湖濱鄉為大道汽車工業城接待過農民,她害怕了。剛才練習的念頭一下飛到九霄雲外,隻想逃之夭夭。她怯怯地退出人群,一路小跑奔上通往城裏的大路,她清楚地聽到身後一片謾罵聲。
麵臨可能丟失土地的農民在胡豔豔離開後像大水中的一群螞蟻,抱成一團,滾雪球似的越滾越大,馬上就聚集成黑乎乎一大片,陣勢有點嚇人。其中知道原委的人不多,反正隻知道自己的家園可能要建成汽車城了,也沒人牽頭,吵吵嚷嚷,嗡嗡嗡像窩蜂子,群情激昂,如滔滔洪水在團團打轉。突然,聽了胡豔豔介紹的那個中年人振臂一呼:“走啊,找市裏去。”帶頭衝出人群。團團打轉的洪水一下潰了堤似的狂泄,勢不可擋,人群形成一支浩浩蕩蕩的大軍向市區進發。
這群農民一點沒有感激市裏領導的好意,居然抱殘守缺,墨守成規,死心塌地寧願世代啃那幾畝土地,也不願接受馬躍進送給他們的大道汽車工業城,真讓人不可思議。
開發區農民可能集訪的信息在農民行進中就報到馬躍進那裏了。馬躍進把吳中友喊去,把桌子拍得山響,不顧多年的交情和老同誌的麵子,就狠訓吳中友:“你是怎麼搞的,這點小事都做不來,引起那麼大的動靜,我不是一再告訴你,要天衣無縫,滴水不漏。你怎麼把事態擴大到如此地步?還怕不亂是怎的?還怕我沒事做怎的?盡給我找事。你說說你還能做什麼事?!”
吳中友被一陣急風暴雨打得莫名其妙,他也不知道平地起風雷,哪來的一股集訪大軍。但他知道,當官不怕事多,就怕群眾集訪,一集訪事情性質就說不清,說不清就可能影響個人的政績政聲。如今,馬躍進正在主持市委市政府全麵工作的節骨眼上,處處謹小慎微,見誰都和顏悅色,隻等著地級市裏的談話,要是被農民上訪給搞掉了市委書記的位子,那他吳中友不僅成了白水的罪人,還成了馬躍進的仇人。問題的嚴重性,吳中友認識得比誰都清楚,他顧不上排查原因,趕快布置公安、信訪、開發區管委會、鎮政府在市區的各個路口圍堵,他在電話裏吼:“這是馬市長的命令,誰敢拖延怠慢,後果自負!”
但是,時間已經來不及了,無論公安還是信訪,還是開發區和當地鎮政府,都無法在吳中友要求的時間內對上訪群眾形成圍堵。不一會兒,市政府大門口就一片吵嚷聲。吳中友一看大勢不好,立即打電話給門衛,趕快關上前門,嚴加把守,隻給出,不給進,同時開通後麵小門,留作市領導出去開會辦事進出。電話還在打,就聽咣當一聲,前門關死了,吳中友懸著的心落了地。拒之門外,一切都好辦,一旦放進大樓,衝擊機關,事情可就大了。吳中友步步為營,節節後退,最後隻能以守為攻,避重就輕,不與群眾正麵接觸。他十分清楚,大道汽車工業城的事,可能是紙上談兵,勞民傷財,與群眾對簿公堂,他無話可說。任何高明的領導,都隻能在被領導服從的前提下行使權力和發揮作用,任何強加給被領導的責任和義務都是徒勞的,而很多領導者總認為他比群眾高明,不顧民意,甚至踐踏民意強奸民意,以代表民意的名義大肆草菅民意。作為吳中友也常常麵臨這樣的處境,不得不回避老百姓的正麵衝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