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了。”司務長說著往遠處的村落一指,葉大明興奮起來,正當葉大明思忖著如何交涉,交涉不成如何采取強硬應對的策略時,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揚起的塵土如一陣輕煙,馬隊攔住隊伍,騎在馬上的人大聲宣葉大明、司務長出列聽令。“總指揮部命令采購隊伍立即回營,違令者軍法處置!”葉大明聽後一下昏了頭,摸了摸機關槍,極不情願地跟著馬隊折回營地。
當天晚上,政治部領導通報批評了葉大明等人,接著派小呂帶著戰時宣傳隊員在當地農會幹部的陪同下,分赴附近的村莊和圩鎮了解情況。小呂本是客家人,客家話和粵語都說得地地道道。當地的百姓有的講客家話,有的講粵語,一聽到小呂操著客家腔,人又生得斯斯文文、態度和善,慢慢有人走過來與小呂搭訕。其中一個說:“我們還以為你也是國民黨的軍隊呢。聽說革命軍都講普通話,全是從外地來我們廣東打仗搶錢搶物的。”小呂問:“你們聽誰說的?革命軍也不都講普通話,廣東話、客家話、潮汕話都有呀。他們不是為了搶錢而打仗,而是為了打陳炯明的。孫中山也是廣東人嘛。”另一個人說:“街上都是這麼樣說,我們也不清楚,說孫中山背叛廣東人,帶著外省人、外國人來打廣東人,雲南、廣西兵的惡行我們都看到了,也就信了。”小呂聽後心情有些沉重,思索了一下才接著解釋:“我們是孫中山領導的革命軍,不是來打東莞的,是來打陳炯明的。”那百姓瞪著驚奇的眼睛,詫異地反問道:“孫中山?那你真的是國民黨軍了?”“是呀,我是國民黨黃埔陸軍學校的士兵。本來我們是要北上打軍閥的,但陳炯明卻搞起了內亂,把戰火引到了東江地區。”接著小呂又把自己老家惠州現今如何土地荒蕪、徭役糧賦、苛捐雜稅連年加碼以及楊坤如壓迫剝削的情況一一道出。那些老百姓聽後恍然大悟:“怪不得這幾年苛捐雜稅連年加碼,我們的日子越來越苦,原來是陳炯明要打內戰,把我們害得好苦啊!”
小呂接著因勢利導,對陸續圍上來的百姓耐心地講解東征的目的意義,講革命軍的紀律,並把那些隨身帶來的宣傳品散發出去,他還拿出孫中山的照片給大家看。有一位老大娘擠入人群硬要了一張孫中山頭像,並久久端詳著照片,口中念念有詞:“孫總理啊,陳司令呀,老天保佑你們,別打仗了,讓我們東江百姓過幾天安穩的日子吧。”
政治部一邊通過宣傳隊和當地農會一起做群眾的思想工作,一邊反複重申進入莞城的黃埔軍的軍事紀律。那天晚飯後,劉陽和葉大明到處找宿營地,轉了好幾個地方,不是找到的房子住滿了人,就是鎖了大門找不著房東,葉大明窩了一肚子火,憤憤地說:“東莞人太不近人情、太死板,我們幫他們打仗,他們非但肉菜不肯賣給我們吃,連空置房子也不願給我們住,今天若不是讓衛隊攔住了,咱準能趕回幾頭豬讓大夥飽餐一頓,讓我出口惡氣,關禁閉我也認了。”劉陽笑著說:“兄弟,別生氣,找不到房子就露宿街頭,買不到肉菜繼續做油鹽飯,你一進禁閉室,沒人陪我說話嗬。”葉大明狠狠地擂了劉陽一拳:“準是你和呂酸秀才把我賣了,你這個兄弟,‘凶’惡的‘兄’啊。你有本事快點打到梅縣去,看我家鄉的百姓會不會把下蛋的老母雞抓來殺了慰勞你。”劉陽不惱不怒地答道:“這個我信,東莞與梅縣的情況不同,梅縣一直是林虎葉舉統治區,東莞讓滇軍駐紮了一年多,他們也打著革命軍的牌子,到處搶奪財物,欺侮當地百姓,東莞人怕了。”
五
劉陽的連隊當夜真的沒找到房子,隻好安排戰士住在莞城街邊的屋簷下。時值冬末,春寒料峭,劉陽叫戰士們把彈夾行囊等禦寒物品都披在身上,和衣而臥地躺了下來。一個住在鋪麵裏的瘸腿老漢從窗子裏看見穿著短褲冷得瑟瑟發抖的士兵,主動拄杖開門出來叫人送來幾十捆稻草鋪在地上,又帶了些柴禾,要他們遠遠起個火堆,燒火取暖。
劉陽、小呂非常感激,非要給點碎銀當付柴草金,老漢死活不收。農會人對小呂介紹說:“袁先生說不收就不會收的了,他很怪倔的,千萬別惹他不高興。但這人讀過私塾,見過世麵,為人耿直講理,在這一帶威信很高。”劉陽小呂自覺這樣不妥,有悖軍校紀律,忙帶上銀票和禮品上門回訪。
對劉陽他們的來訪,袁先生沒有特別熱情也沒很失禮,他招呼大家進屋落座,又叫人上了一壺茶。劉陽邊喝茶邊打量起鋪麵藥房的擺設來,靠牆一邊是藥櫥,中間一條木櫃隔出通道,通道盡頭是診室,靠裏又隔出間小房,估計是先生的起居室。聊了一會,劉陽、小呂放下銀票,站起來再示謝意準備告辭,袁先生突然板起麵孔,很不高興地說:“銀票你帶走,別壞了我的規矩,我說過送的就是送,我不想與之交往的人給金子也不賣,除非他硬搶!”劉陽看到老先生真的生了氣,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倒是小呂不慌不忙地接上了話:“老先生,你不收錢,我們要犯紀律,你沒當個兵,不知道軍紀如山呀。”“呀?你來跟我說這個?”沒想到小呂這一說,觸動了老先生的神經,也打開了他的話匣子:“既然你這樣說,就別說我倚老賣老了,請你們都坐下,且聽我慢慢說來。我今年63了,年紀比孫中山大幾歲,我讀過私塾,上過公學,練過武,學過醫,教過書,也當過兵打過仗,早在1893年教書期間就秘密加入了興中會,1900年又參加了三洲田武裝起義,爾後被惠州府通緝逃往海外行醫數年,1907年春受鄭士良指派到惠州與陳純等策劃七女湖起義,義軍失敗後一度潛伏淡水,後與陳炯明一起上書彈劾惠州清知府陳兆棠,再後來參加陳炯明、鄧慳策劃的東江起義,策反清兵守將洪兆麟,清廷被推翻後,創建粵軍,跟陳炯明轉戰南北,打到廣西、雲南、湖北、江西、福建等省,直到1920年10月從‘援閩粵軍’回師廣州與桂係軍閥莫榮新部激戰,肩、身、腰、腿連中數彈,九死一生後卻身殘腿疾,退役後隻好回到老家幹起了中醫老本行,打發殘生。”說到這裏,老先生扯開上衣,露出銅錢般疊在一起的無數傷疤。隨後老先生卷起褲腿又是一串疤痕。劉陽、小呂看後肅然起敬,雙雙站起,朝老先生行了一個標準軍禮。老先生有些動情地說:“不必如此大禮,我幾十年出生入死,也曾熱血沸騰,以為推翻清廷便可天下太平,百姓安生,卻沒想到內戰不斷,打來打去又打到了我的家門口,我想孫中山、陳炯明和許多辛亥老兵都不願看到這個內訌自殘的局麵。”劉陽聽了老先生的一席話也充滿感慨:“老先生,我鬥膽問您一個問題,為什麼會出現這種局麵呢?”“我也已渾渾噩噩,難圓其說,但依老夫之見,中國沒有真正統一,這仗就會一直打下去。”小呂點點頭接著問:“那這說明孫總理的北伐是正確的了?”“路子是對的,但太理想主義,一個粵省都難以統一,何況一個中國?孫中山一貫主張民主共和,並想通過北伐統一中國,陳炯明體恤粵省社稷民生,提倡聯省自治,政見不同必生內訌啊。”“統一中國是大勢所趨人心所向,孫總理說:‘革命潮流浩浩蕩蕩,順之者昌,逆之者亡。’陳炯明反對北伐,推行聯省自治就是逆賊,故我們要進兵討伐。”劉陽說了一句。
老先生看了看劉陽,又端起茶杯呷了口茶才再開腔:“聯省自治並非反對中國統一,而是與孫中山的北伐殊途同歸。聯省自治是學美國13州建立聯盟政府,各省停戰,讓百姓休養生息,發展經濟。”劉陽不解地問:“如果不打仗可以統一國家,當然是兵民求之不得的事,但誰可以用聯合政府的名義保證各省軍閥不發動內戰呢?”這一問倒是把老先生難住了,許久才回答說:“用立憲的辦法來保證聯盟政府的絕對權力,製約軍閥,一省鬧事,各省共討。”小呂聽到這裏又忍不住開了腔:“老先生是辛亥老將了,辛亥革命成功後不是也立過憲聯過盟嗎?黎元洪、袁世凱、曹錕誰能控製局麵?有槍就是王。如今的張作霖、吳佩孚、馮玉祥、陳炯明,誰可製約誰?您老打了十幾年仗還不是與軍閥打?老先生深諳曆史,從秦始皇開始就知道通過中央集權來統一軍隊,達到國家的真正統一。從這看來,陳炯明的觀點非但保守而且幼稚,隻會延緩革命事業的進程。”小呂的這段話倒讓老先生沉思良久,刮目相看,不由地詢問起來:“你倆隸屬粵軍,還是黃埔教導團?”劉陽、小呂齊答是軍校學生軍。老先生點點頭,用讚許的目光誇了一句:“有文化、有思想、有素質的軍隊會成就一番大事業的,中國的統一和將來可能是靠你們的了。”劉陽和小呂聽到誇讚很高興,劉陽用真誠地口氣說:“老先生願意支持我們的事業嗎?”老先生朗聲一笑:“我一介老夫,談不上支持,與你倆談論國事也算結成莫逆之交,孫、陳之爭之鬥我不介入,滇軍、桂軍,入粵不單東莞人恨,全省人都痛恨,容老夫坦言,如果孫中山想依靠滇、桂軍來討伐陳炯明,永遠無法勝算。”劉陽說:“廣州革命政府早已意識到這些問題了,我們不依靠軍閥力量,黃埔軍校就是一支黨的新生力量,也是為三民主義而戰的新軍,軍校創辦不久剛到貴地,如有冒犯的地方請多包涵,並感謝您的支持和幫助。”
說完,起身告辭,老先生也跟著起身,與劉陽、小呂握握手,一拐一拐地把他倆送到門口,這時已是深夜十二點了,剛好到了劉陽查哨的時間。
軍民慶祝場麵
不覺幾天過去了,2月6日,東莞農工商界製作大幅標語,上書“東莞各界歡迎國民革命軍”、“打倒陳炯明,東莞得太平”的內容懸掛出來。東莞商會還選派代表前去邀請蔣介石往商會演講,當蔣介石、周恩來、茅延楨等經過大街前往會館時,店鋪兩旁竟有許多百姓燃放鞭炮,揮舞小旗表示歡迎,這一情況與黃埔軍剛來東莞時的情景簡直是天壤之別。劉陽、小呂自知袁老先生在這裏所起的作用,不覺再次湧起感激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