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炯明頭昏腦漲地靠在沙發上，任由時間慢慢過去，他也不知道究竟在沙發上坐了多久，直到副官進來開亮燈，他才知道天已黑了。陳炯明站了起來，覺得腿有些麻木，他開始在客廳裏踱來踱去，苦苦地思索著一條對付共產黨和國民黨的錦囊妙計。
林虎、葉舉這兩支王牌軍，沒有與洪兆麟密切配合協同作戰。如果能調動三員虎將，集中兵力把黃埔教導團打掉，或者吃掉張民達師，戰局形勢馬上就可扭轉，前景將會出現曙光。如果這一步做不到，隻能暫緩行動，保存實力。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想到這裏，陳炯明隱隱作痛的心才慢慢地平靜下來。
陳炯明抓起電話與林虎說了自己的計劃，隨後又在電話裏對葉舉一再交待，交待完畢才稍稍寬心地走出了指揮部。在電話裏，葉舉除了對總司令的交代心領神會，還不忘一再囑咐總司令為安全起見，趕快把司令部從汕頭市遷至軍艦上。陳炯明知道葉舉擔心他個人的安危，心存感激，他推開一扇朝海的窗戶，看到寬闊的海港漁火點點，海浪滔滔。不息的濤聲又讓陳炯明剛複平靜的心翻滾而起，感慨無限。
四
海豐，這一片平坦的土地到處都沐浴著明媚的春光。到了晚上，海豐城萬人空巷，廣場的土戲台上，張燈結彩，鑼鼓喧天，東征軍政治部與海豐農會的軍民聯歡大會又開始了。
首先是蔣介石上台講話。蔣介石在台上宣讀了孫總理發來的嘉電，表揚了在進攻海豐途中英勇善戰的各路部隊，特別肯定了海豐農民協會組織的農民軍對東征軍進攻海豐所起到的重大作用，並宣布了總指揮部的最新決定，兵分三路，從海豐出擊，進攻潮汕，消滅陳炯明。台下立即有人高喊起口號，一時間，“打倒陳炯明！”“消滅洪兆麟！”的口號聲此起彼伏，聲浪如潮。
文藝晚會上的節目，是大家都喜歡的，農民軍也好，東征軍也罷，都從中得到了難得的休息，馬亮全神貫注地看著舞台。劉陽詭譎地碰了碰馬亮的胳膊，一笑：“咱們也看看王霞今天有什麼新花招？”馬亮似乎讓劉陽窺知了自己的心事，趕忙把臉一拉，裝出嚴肅的樣子。葉大明卻涎著臉湊了過來說：“馬營長，看來你的酒是請定了，隻是不知在海豐請，還是打到汕頭再請？”馬亮含含糊糊地說：“先看戲，先看戲！”
台上果然走出了王霞和小呂，他們正在演出一個小品。劇情大意就是海豐城裏的一對青年男女，感情甚篤，正準備結婚，卻接到了東征軍從海豐分兵出擊的命令，於是青年農民就提出推遲婚事，扛起步槍和農民軍一起出發，女青年非常支持意中人的果敢抉擇，就在出發的當天晚上，他們約會來到了紅海灣的沙灘上，乘著朦朧的月色，綿綿訴說了兩人的愛慕之情，又囑咐了許多相互珍重的話。
當夜色已晚，戲中的一對戀人正要分手的時候，扮演女青年的王霞用一段優美的歌聲把台下的觀眾都深深地打動了。那歌詞是這樣唱的：“阿哥放心去打仗，家中事兒妹擔當，田中禾苗地上菜，熱飯熱粥侍爹娘。阿哥快去打敵人，快快消滅陳炯明，待到英雄凱旋歸，妹在村口迎郎親。”
唱著唱著，王霞一步一搖慢慢地向舞台幕後退去，與扮演男青年的小呂作揮手告別狀。燈光黯然，王霞隱去，舞台上空仍縈繞著她綿綿的歌聲，讓馬亮如癡如醉，遐想綿綿。
天上月明星稀，一彎新月掛在天空，把東征軍的宿營地照得一片斑駁。
看完晚會之後，時間還早，馬亮、劉陽在門口的禾坪上盤腿而坐，葉大明不知從哪裏弄來了夜宵和酒，剛剛把碗筷擺開，小呂和王霞就風風火火地來了，劉陽說：“相請不如偶遇，歡迎兩位。”小呂說：“來得早不如來得巧。”說完就坐下吃喝起來。馬亮對小呂說：“你們倆唱得真好，敬你們一杯。”王霞端起酒杯抿了口：“馬營長的歌詞背熟了？下回跟你對唱，可不能卡殼呀。”小呂聽了，便要馬亮和王霞現在就給大家來一段。王霞微微一笑，側著頭等待著馬亮的回應，充滿著一種挑戰的意味。而馬亮則有些害羞，坐在地上搓著手。小呂見狀趕忙招呼大家鼓掌，葉大明帶頭拍起手來，“劈裏啪啦”的掌聲響個不停。小呂還用筷子敲著碗沿，“叮叮當當”的聲音就像是演出前的伴奏。
馬亮拗不過大家，霍地站立起來，勇敢地對著王霞問：“唱就唱，唱哪首？誰先唱？”小呂覺得馬亮唱歌就跟拚刺刀一樣，他笑著說：“馬營長，唱歌又不是拚刺刀，你這勁頭別把我們的霞妹妹嚇壞了。”王霞不服氣地回答：“打仗我也不是沒見過，誰怕誰呀。”然後轉向馬亮說：“就是我上回定的那首《東江情歌》，肯定是男先唱了。”馬亮幹咳了兩聲，清清嗓子，變換了一下站姿，用腳掌拍打著地麵，有板有眼地唱起來：
蜜蜂無食望花開，阿妹單身望哥來。
蜜蜂靠花妹靠哥，塘裏荷花靠水栽。
王霞身子站直，把頭一仰，圓潤清亮的歌聲脫口而出：
郎去東江打敵人，妹在家中耕田勤。
百般事兒你別記，單記消滅陳炯明。
馬亮徹底放鬆下來，語氣沉穩、清朗，跟著歌曲的詞意，唱腔裏多少變得有些調侃挑逗的味道：
砍柴要砍細葉樟，砍都沒砍陣陣香。
戀妹要戀客家妹，情深義重天地長。
王霞反唇相譏，自編自唱的歌詞隨手拈來：
當兵阿哥口花花，龍眼開出荔枝花。
嘴裏喋喋講愛我，心裏又在想別家。
馬亮再隨口回應王霞教給他的一首語意雙關的東江民歌：
欖樹花開花攬花，阿哥欖上妹欖下。
打開衣襟等郎欖，等郎一攬就回家，就回家！
王霞開心極了，揚起手朝馬亮打去，邊打邊重複地唱著：“打開衣帽等妹打，等妹一打就回家，就回家！”眾人都被逗得哈哈大笑起來。
葉大明帶頭舉手拍掌，連連喝彩：“馬營長啊馬營長，你還真會唱客家山歌，你能打也能唱，你真是行啊。”劉陽、小呂都真誠地誇讚他們唱得好，說等打下惠州城由英雄和美女同台演唱，一定無比精彩。
3月的早晨，海豐城拂來的海風有些涼意，還夾帶著一絲鹹澀的海腥味。晨曦初露，各路部隊開始出發了。
海豐城的農民協會組織了許多送行的群眾，有的舉著標語，有的托著竹筐裏裝著的雞蛋和番薯，一路送行戀戀不舍。馬亮帶著先頭部隊從海豐城的大道往前走去，從夾道送行的人群中，他看見王霞也擠在裏邊，王霞也看見了馬亮。她舉起手，向馬亮招了招，那情形很像昨晚舞台上她表演時的動作。馬亮心頭一熱，趕忙從她們麵前走過，向東，一直向東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