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楊劉反叛
一
惠州府城落入滇軍手裏之後,楊希閔心中懸著的那塊大石終於落了地。他爽快地答應了楊坤如的全部條件,把楊坤如打發去了香港,惠州的守將便換成了他的愛將胡思舜。胡思舜一進駐府城便把鍾子廷趕到了城郊,縣城水東全部換上了自己的部隊駐防。
據守在飛鵝嶺的桂軍恨得咬牙切齒,劉震寰除了得到鍾子廷一介光棍司令和城南的一片荒地外,一無所有,幾乎是白白地在飛鵝嶺屯兵駐紮守候了兩個月。惠州城這盤肥肉,不費一槍一彈讓楊希閔獨吞了個幹幹淨淨,連肉連菜連湯連汁甚至連盛肉的盤子也不給他舔一口,是可忍孰不可忍。
劉震寰想起軍火庫一事就更加火冒三丈,本想在惠州與楊軍開戰一見高低,堅決奪下這座古城。憑他桂軍在惠州的兵力和占據飛鵝嶺高地的炮兵陣地優勢,奪下惠州城也不是難事。惠州這座城池太重要了,別說是帶兵打仗的流浪將軍,就是一般的商賈過客也略知一二:自隋朝建總管府以來一千四百餘年中,雖曆經更名循州、禎州、惠州等,但州、郡、府治所的中心地位並沒改變,清代的都提督二百餘年也設在這裏,它一直是整個東江流域的中心治所,又是東江物流和商貿的集散地,故素有“嶺南名郡”、“粵東重鎮”之稱。
惠州之所以能成為嶺南名郡,特殊的地理位置是一個重要原因,《廣東通誌》上說:“惠居嶺表東南,依山阻海,東接長汀,北連贛嶺,控潮梅之襟要,壯廣南之輔衾,大海橫陳,群山擁後,誠嶺南名郡也。”的確如書上所說,惠州北控粵贛要衝,南臨南海入穗之道,東扼潮梅交通咽喉,西連廣州之拱衛,古來征戰,為兵家必爭之地。
古時陸路交通不暢,多憑水路運輸,惠州據東江中下遊,兩麵臨江,一麵臨湖,府城縣城一橋相連,市內通衢大道,店鋪林立,商貿繁榮,江邊碼頭集市,人來客往,絡繹不絕,運送給養尤其方便。況其城牆堅固,曆朝曆代多加修葺,易守難攻,更為惠州增添一份雄美之譽——天塹湯池。
劉震寰不會忘記,兩年前,孫中山通電討伐陳炯明時,也曾組織粵、桂、滇聯軍進攻東江。聯軍克東莞、深圳、博羅、淡水,再迫惠州城下,占飛鵝嶺及下角梅湖兩高地,圍攻惠州半年之久,炮轟、偷襲、強渡、反複拉鋸,終沒攻克下惠州城。孫中山後來從長洲調來重炮、飛機,並上飛鵝嶺親自督戰,久攻不克最後仍不得不下令撤兵。這是劉震寰親曆的兩次惠州圍城之戰,都無功而返。惠州最終有驚無險,穩操在陳炯明手中。
楊希閔也不會忘記,兩年前他的士兵也駐紮在惠州外圍一帶,水北碼頭是他的主力部隊,第一次進攻惠州,別說攻城,就是城門裏的一塊磚頭也沒得到。雖然聯軍把楊坤如圍得水泄不通,無路可逃,可楊坤如城門一關,槍炮一架,城內秩序照樣。春節、元宵舞龍舞獅,唱粵戲,中秋節還放孔明燈,奏軍樂,活活把守在飛鵝嶺的聯軍氣呆。到了第二次“困城”,楊希閔也來了,因為孫中山親自督戰,他不敢不來。孫中山下令說,打不死他們就困死他們,聯軍的數萬人馬實實在在地把惠州包圍了半年,困了半年,就是等不到陳炯明、楊坤如的降旗出現。後來楊希閔才明白惠州城是困不死的,府城、縣城的糧店、米棧全出光了都沒用。入夜,沿江沿湖的小舟舢板和大小木船從水口橫瀝那些地方運來成船的油米,隨便在哪個碼頭一靠,惠州城又是糧草充足,兵強馬壯了。
楊希閔還知道惠州沒困死的原因與惠州人對陳炯明、楊坤如的支持有關。城裏的居民寧願自己三餐吃兩餐,把節省下的糧食當軍糧送給葉舉、楊坤如,而聯軍部隊到附近的村莊收購給養,老百姓就是不賣,要麼說沒有,要麼就故意抬價,甚至有些刁民悍匪還幫著楊坤如的部隊偷襲聯軍部隊。楊希閔心裏很清楚,惠州城能輕而易舉地落入他的手中,並非因為楊坤如是個軟草包,楊坤如是“好漢不吃眼前虧”,無非是看到潮、梅、粵軍紛紛丟城失地,一座孤城難以固守。讓楊希閔自鳴得意的是他守住了惠州,既能得到東江地區的豐富物產和充足的稅賦糧餉,又扼守住贛南、閩南、梅縣及東江上遊通往東莞、廣州的必經之路,成為粵東的軍事要塞,也成為一個進可以攻退可以守的根據地。胡漢民有一十字訣是“救國必用粵,用粵必去陳”,與楊希閔的八字訣“欲謀廣州,先取惠州”正有異曲同工之妙。
二
劉震寰已經看出了楊希閔下步要走的棋子了,他認為與其這樣廝守著惠州城來打拚爭奪,不如趁早回師廣州。因為楊希閔奪得惠州的目的是充實糧餉、擴占地盤,最終目標仍是占領廣州,取代廣州革命政府。既然惠州城讓楊希閔捷足先登,那自己不如早日全師回穗,攻下了廣州城,奪得元帥府。隻要他劉震寰奪下帥印,坐上元帥府的第一把交椅,即便成不了新的大元帥,楊希閔也不得不歸順在他的麾下,聽由差遣。那時別說惠州,就是梅州、潮州全給你楊希閔也無所謂了。
但這隻是劉震寰的一廂情願,楊希閔不是省油的燈,他早就看出了劉震寰那雞腸小肚裏的幾道彎。劉震寰當然希望他楊希閔占得惠州之後繼續指揮部隊沿東江北上攻占河源、老隆與東征軍彙合,這不正中了劉震寰的下懷?恰好是騰出了地方讓劉震寰的桂軍落腳,等於把廣州城拱手相讓出去。
楊希閔在算計這些時一點也不含糊,他壓根兒就不會組織部隊溯江而上與東征軍彙合夾擊林虎、葉舉殘部。他除了安排胡思舜扼守惠州古城以外,命令其他部隊全速回師廣州,向龍眼洞一帶集結。
5月的南方正是盛夏,炎炎的熱氣在大地上蒸騰,火辣辣的太陽閃著碎光,閑散而輕柔地晃動著,儼如在小溪裏遊動的魚。在那擋住了視野的山崖上不停地閃著青或白的反光。烈日下的土路上,桂軍的大部隊源源不斷地向南開進。那雜亂的腳步聲和灼熱的陽光交織在一起,一路熱浪滾滾。從5月上旬開始,劉震寰的部隊不斷向廣州城郊集結推進,楊希閔的守軍則陸續向龍眼洞一帶集結,這樣一來,楊希閔還是慢了一步。此時的楊希閔不得不與劉震寰重歸於好,主動提出把惠州的水東縣城劃給桂軍,又慷慨地把廣州的部分地方劃給劉震寰征餉收稅,他們要聯合行動謀取廣州。他們密謀的內容包括滇、桂軍的進攻線路,攻占廣州革命政府的首要目標,聯係北洋軍閥的支援,接受香港政府的資助,組織廣州商團的內部策應等等,接著又把具體問題一一細化,並製定了具體的暴亂日期和進攻目標。
楊、劉叛軍的第一打擊目標是廣州元帥府,然後是省長公署、粵軍總司令部、廣州公安局等重要機關。他們是這樣分析考慮的,進攻廣州大元帥府,首先可以解除廣州革命政府大權,把胡漢民、廖仲愷趕出元帥府,使廣州革命政府處於群龍無首的混亂狀態。然後是省長公署和粵軍總司令部。掌握了省政府大權,就掌握了廣東的經濟,而打掉粵軍總司令部,就瓦解了東征軍的指揮中心,讓東征軍成為一支流寇部隊。最後再占領廣州公安局,衝擊吳鐵城的警衛隊,解除工人武裝,使廣州全麵掌握在滇、桂軍手中。
此時,東征右路軍的主力遠在潮、梅、汕各地,廣州城的元帥府一下處在滇、桂軍的重重包圍之中。楊、劉多年來的尖銳對立局麵突然緩和下來,共同的利益把兩個軍閥拴到了一塊。他們一經勾結聯手,共同敵人立即變為廣州革命政府,變為吳鐵城的警衛部隊。
夏天的廣州天氣悶熱,孫中山逝世又使廣州大元帥府蒙上了一層悲戚而複雜的陰雲,幸好東征前線節節勝利的消息不斷傳來,讓廖仲愷、胡漢民鬱悶而壓抑的心情有了少許的緩解。
“報告代帥,東江急電。”胡漢民的副官一副急匆匆的樣子,胡漢民扭轉頭,作了一個念的手勢。“惠州消息,滇、桂軍進駐惠州後,並沒按代帥命令組織部隊沿東江北上,截擊葉舉、黃強殘部,反而調頭南下往廣州外圍一帶集結。”副官念完收起了電文。
胡漢民的腦袋“翁”地一響,他被這一出乎意料的消息震住了,許久才問了一句:“消息可靠嗎?”副官接著回答:“據廣州公安局和大元帥府衛隊偵察證實,滇、桂軍是在城郊,頻頻調防,行動詭秘,不知搞什麼名堂。”
胡漢民點點頭,在室內來來回回地走著。
接下來幾天,大元帥府不斷接到新的情況。首先是工人糾察隊張隊長的報告,市內的幾間兵工廠接到楊希閔指令,要求加班加點趕製爆破器材。接著是粵軍司令部稟報:滇、桂軍駐紮在城郊的部隊不斷向城內推進,與守城部隊發生多起衝突。再接下來是廣州公安局報告:一度銷聲匿跡的商團武裝又蠢蠢欲動,近日在廣州市內連連發生縱火、謀殺、聚眾鬥毆等治安事件。
一連串的反常事件不得不讓胡漢民有所警覺,他急匆匆地找到廖仲愷,開始研究穩定廣州局勢的對策。
胡漢民不無擔憂地問廖仲愷:“難道楊、劉真的想搞突然襲擊鬧兵變?”廖仲愷回答說:“完全有可能,代帥要有足夠的準備,以防不測。”胡漢民點點頭。為了防止廣州兵變,胡漢民、廖仲愷連夜召開了緊急會議,會議作出決定,調黃埔的駐校部隊一個營進駐廣州守衛總統府,把鐵甲部隊和公安局的警衛團組成保衛省政府公署和粵軍司令部機關的機動部隊,廣州工會的工人糾察隊則密切監視廣州商團的武裝分子和進入廣州的滇、桂部隊的數量和駐地。胡漢民則以臨時代總理的身份電令楊希閔、劉震寰將部隊立即撤出廣州,開赴東征前線或回到原地駐防。為預防突發事件,會議還決定從警衛部隊中抽調出精幹力量組成小分隊,開赴河南與福軍彙合,組織力量,集結船隻。萬一楊、劉兵變,首先掩護政府重要機關迅速轉移到河南,利用珠江河的天然阻隔與叛軍對峙。同時,發動廣州工會,派出工人骨幹分頭到各個兵工廠、碼頭、倉庫、車站、火車站準備組織工人罷工,停電、停水、停運、停工,給楊、劉叛軍設置各種障礙。會議最後還決定,要將廣州目前的嚴峻局勢電告東征軍前線指揮部,一旦廣州動亂,遠在潮梅的東征軍要立即回師廣州,平定叛亂。
三
會議的第二天一早,當胡漢民以代總理的身份打電話質詢楊希閔為何不揮師北上,卻回師廣州的時候,楊希閔起初還客客氣氣地敷衍搪塞說:“代帥呀,你有所不知,兄弟們久居東江,水土不服啊,所以調防調防,讓東江前線的士兵回來廣州,讓廣州的駐軍回到前線,輪流著上。”胡漢民不解地繼續追問:“滇軍的營地在廣州城郊,調防也不至於把大部隊安進廣州城吧?”楊希閔聽著聽著就有些惱火了,他反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我楊希閔好歹還是孫大元帥任命的聯軍總司令、東征軍總指揮。近來東征前線吃緊,廣州後方空虛,安排部隊進駐城內正是為了保衛司令部,這是我這個三路軍總指揮的職責所在,你這位代總理不是神經過敏就是管得太寬了吧!”胡漢民讓楊希閔的一頓搶白擋了回來,談話便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