愀然眸色哀憫,道,“你須得想好,鬆夫人醫病的規矩,你該知道的。”
花離愁麵上複又平靜如水,道,“待詡白尋到她後會前往此處,那便動身罷。”
愀然怔了怔,極輕應了一聲,“好。”
門外桐花喚了一聲熱水備好,花離愁起身,往門外走去。
頃刻間,愀然望著那一襲執傘玄衣,消泯在重重密密的雨簾裏。她想著花離愁最末的那句話,一時晃了神。
雨下起來的時候,花別枝剛好進了一家飯館,萬幸避開了雨水,店家麵上也自是熱絡了些。
荷包裏裝著賣騾子換來的錢,七拚八湊足夠她拖延些時候。她已暗中留了記號,如果素雲宗裏的人遇到,自然會來尋她。如此想著,竟從重重苦澀裏嚐出一絲甘洌。
她在一處逼仄的小店裏等了五日。第五日的半夜,有人破窗而入,撞翻了窗前瓷瓶裏的一枝桂花。
來人一手撈住瓷瓶,一手握了滿窗清輝,遙遙笑著。
半闔睡眼,花別枝在一刹那徹底醒了過來。
“先生,怎麼會是你?”她驚喜不已,一時望著顧詡白溫軟笑痕,不忍上前。
“半月不見,就這麼快將師父忘了?”顧詡白道。
花別枝忙不迭的搖頭,“沒忘沒忘,我將師父記得牢,想丟也丟不下。”
此刻她的形容可謂狼狽,發髻歪墮,半拖著衣袖,衣裳鬆鬆垮垮穿在身上,眉宇間是奔波餘苦。
顧詡白將手指輕輕拂在她發頂,良久才道,“這男子的發式,你是同誰學的,乍一看,倒也幾分像樣。”
棉桑二字湧到喉嚨口,哽了一下又忍住。她轉了轉腦袋,頗得意的道,“徒兒在束發一門上,也是可無師自通的。”話音未落,竹簪陡然從發髻間跌落,一頭發絲披下來。
麵上的笑頗有些掛不住,花別枝幹笑了兩聲,俯身去撿發簪。複而默默對著床欄上垂著的一麵鏡子,拿手攏住發,正待綰起。
“換成女孩子的發式罷,莫再怕了,我在這裏。”
這句話說完,花別枝抬起的胳臂垂下去,眸子裏蓄積已久的波光粼粼映著鏡中淡淡笑意的顧詡白。她不敢眨眼,怕一眨眼,那些波光便碎了,沿著眼角落下來,就又叫人取笑。
她打定了主意這次無論如何也不會向旁人展露委屈,但在顧詡白的這句話下,她才明白自己辛苦築起的圍牆不堪一擊,隻在一句話前,潰不成軍。
多日來的驚怕、憂懼、委屈齊齊湧上來,如同釜中沸水,汩汩的往上翻湧,在心上炸出炙燙的感觸。
顧詡白見她垂首久久不語,才要問,卻見她陡的轉過身,整個人便撞進了懷裏,死死扯住他的衣襟。
“先生,你怎麼才來——”她嗚嗚咽咽的道,“先生不走了罷,我今後聽你的話,再不亂跑了。”
顧詡白扶在她肩上的手終於忍不住繞過她瘦削的肩背,不緩不重的將她護在懷裏。猶如安撫一隻才降生的小獸,顧詡白隻覺得心頭柔軟的不像話,以至不敢開口打斷眼下的靜謐清和。
她哭過一陣漸漸安靜下來,隻是抽噎,斷斷續續的像個小孩子。
她離了他的懷抱,便聽顧詡白道,“不哭了罷,真是傻丫頭。”
等不及換做女兒裝,她胡亂綁了頭發,便催著顧詡白、帶她去見花離愁。
途中兩人說些旅程中的趣事,最後皆不免笑出聲來。路過一鐵匠鋪,一白須老者赤膊打鐵,叮叮當當好不熱鬧,冷水中淬火時騰起的霧氣隨著呲呲的響聲平白添了幾分俗世的味道。
簷下掛著大大小小長短不一的劍刃大刀,風吹著,如同鐵馬金戈壓在簷下,久久徘徊不去。
有人上門領貨,取劍細細端詳。
花別枝隨在顧詡白身側,快要離了鐵匠鋪。
陡然四麵生風劍氣如割。
花別枝未來得及抬頭,隻覺得刀光劍影交織成一道冷森森的冰幕,劈頭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