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讓董奇光劫了官銀,還……還想借山賊之手除掉我……”
那人的一字一句,那人的每一聲喘熄,都清晰地浮現在耳邊。在他麵前,那人從不肯低頭,從不肯服軟。然而昨夜,那人妖冶的呻[yín],近乎嗔怪的話語,刺得他耳朵生疼。也直直刺進他心裏。
他握緊雙拳,想將這些全部趕出腦中去。他覺得隻要一想起那人,一想到現在正跟那人站在一個屋簷下,他便覺得胸口漲得幾欲炸裂,想要向天狂吼幾聲,想要將胸中說不出來的怒氣徹底發泄出來。
他不知道這是什麼樣的感覺,不知道這是為什麼,也不想知道。
大殿中說話的聲音繼續響著,張冀長突然聽到自己的名字,不由一怔回了神,凝神一聽,才知是南下賑災之事已了,皇上論功行賞。他忙走上前來,口呼萬歲拜倒在地,領旨謝恩。
宣讀旨意之人自是那高高站在禦階上的童公公。
張冀長跪在地上,深深叩首,僵硬著脊背,不敢抬頭去看那人,然而那人清冽的聲音在安靜的大殿中回響,傳入他的耳中。
他聽在耳中,隻覺得這是最難忍受的煎熬。天知道他要花緋多大的力氣,才能控製自己不抬起頭,望向那聲音的主人,才能夠控製自己不衝上前去,緊緊握住那人瘦削的肩膀,質問那人。
終於,聖旨宣完,他謝了恩,從地上爬了起來,還是忍不住抬起頭去看。
童僖高高地站在禦階上,一臉冷然,也正注視著他。那雙細長的鳳目望向他,那雙眼睛澄澈明淨,美得幾乎要將人的靈魂都吸進去,然而冷冷清清,卻不帶絲毫感情。
一瞬間,他拚命壓抑的情感再也壓抑不住。他的心劇烈地鼓動著,幾乎要從胸口跳出來一般。如果不是在大殿上,不是在這樣眾目睽睽之下,他一定無法控製自己衝上去,一定無法控製自己會對那人做些什麼。
“原來小喜子是這樣想的?董奇光所行之事,與我無關。”
“倒是你,與那個張冀長同行一月……”
“……我看你們關係可不簡單啊。”
那時候,你為何不回答?
你又會怎麼回答?
下了朝,童僖獨自一人走回後殿,突斜刺裏伸出一隻手來,一把將他拉到一旁的陰影裏。
四下無人,他轉過身來,看著背後那人,一臉鎮靜。
張冀長雙眼中透出灼灼之色,正死死盯著他,手掌仍揪住他的臂膀,死死握住,忘記放開。看著他仍然木然的臉,精致美豔,卻一絲表情也無。張冀長在這裏守著,趁勢拉他進了死角,隻覺心中有無數話想問他,卻終不知從何問起。
看著童僖一雙澄澈美目,冷然望向他,並不轉開目光,毫無畏懼,也並不驚訝會被他拉來。張冀長突然有一種感覺,一種很強烈的感覺。
“你都知道,對吧?”
童僖並不回答,依然冷冷地與他對視著。
“昨夜,其實你知道,我就在門外,對不對?”
童僖依舊不言不語,唇角卻微微翹起,露出一絲嘲諷的笑。
張冀長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他是知道的。
他武藝很好,又向來警醒謹慎,怎會不知門外有人?
然而……然而那又怎樣?
張冀長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眼前那人仍噙著那抹譏諷的淺笑,冷冷看著他。
既然如此,那我又算些什麼?
我們從前在一起的那些時候又算些什麼?
由始至終,隻有我一人這樣念念不忘,這樣患得患失。這些又算是什麼?
童僖又掃了他一眼,看著他這癡癡然不言不語的樣子,不由嗤笑一聲,甩開他的手,拿手整理著弄亂了的袖口,淡淡地說:“我又何必瞞你?我從來都是袞王的人,一直都是。你不知道麼?”
手中突然空了,一陣莫名的冰冷襲上掌心,也襲進他的心中。他仍是一副怔忪的模樣望著眼前的人,隻覺這人的眉眼如此熟悉,就連唇邊譏諷的淺笑、微微挑起的眼角、甚至呼出的一絲氣息都如此熟悉。然而卻從未如此的陌生和遙遠。
童僖看了他半晌,突然歎了口氣。
“回了京,便不似從前了。”
張冀長突然想起,除了兩人在南方獨處時,他從未見過這人歎氣。這樣的沉重,透著點無可奈何的樣子,實在是不適合這個冷傲決然的公公。
“你家殿下與我家主子也要撕破臉皮大打出手了,我們又何必如此糾纏不清?沒點意思。”
看他露出這樣有點不屑,卻仍是忍不住低垂下眼角的樣子,張冀長覺得很不習慣。總覺得想伸過手去,撫去他微微皺起的眉頭,和麵上掩飾不住的蕭索。
“不要再來找我了。以後……我們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吧。”
最終他還是回到一貫的冷淡和疏離,沒有一絲感情的冰冷的眼神瞟過他,最後毫不留戀地轉身離去。
張冀長伸出手去,卻隻碰到他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