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木然,每走一步都恍如踩在被褥上一般,坐上車沿,駕車去了。

待行出去老遠,張冀長這才愣愣地回過神來。

瑞王並沒有交代他要把馬車駕到何處去,也沒交代安排車中人安頓何處。

咬咬牙,一揚馬鞭,張冀長架著馬車向自己所居的小院行去。

一路上,春寒料峭,仍頗冷的東風吹著張冀長的麵頰,刮得他臉頰生疼。然而他早顧不上這些,一顆心全撲在身後車廂中那人身上。

那人自是聽到瑞王的話,也自是知道是何人在架著車。然而那人依舊不發一言,亦讓人猜不出他是何想法。隻偶爾傳出幾聲輕咳,卻馬上讓張冀長的心都整過飄了過去。

那個人,離他近在咫尺。不是虛幻,不是夢境,是真真實實的就在他身後。張冀長抑製不住的激動,卻也抑製不住的害怕。

待到勒著韁繩讓馬車停在自家小院門口,張冀長更是恐懼得連心都忘了怎麼跳動。

這期盼已久的重複,也讓他激動得雙手抖著,嘴唇哆嗦著,完全說不出話來,也完全不知怎麼反應。

他吞了口口水,翻身下了馬車,身子太過僵硬,還不小心絆了一跤,一個趔趄,幾乎摔倒。

車中傳來一聲輕笑。他聞聲,臊紅了臉,然而一直緊張的精神卻隨著這聲輕笑放鬆了下來。

他囁嚅著,張口要喚車中人,卻恍然愣住。他竟不知道,要叫這人什麼。是簡潼?是簡漓?還是童僖?

這些日子以來,兒時的記憶,還有這一年來的相處終於重疊到一起,他對這人越發的記掛,越發的放不下,卻又越發的不能靠近。這人經受過這些,又將以什麼身份存活下去?自己又該怎樣待他?

越是珍惜,便越是不敢碰觸。

又是一陣沉默。

小院頗為偏僻,天色也已不早,路上沒什麼行人,隻有微寒的春風輕輕的吹著,樹梢剛冒出的綠意在風中沙沙作響。

車中又是一聲輕咳,接著車簾微動,一隻白皙如玉的手輕輕搭上簾子,撩了開來。

那人一身純白狐裘,緊緊裹著更顯瘦削的身體,容顏依舊,隻是比之從前又蒼白了幾分。麵上仍是淡淡的,抬眼看了張冀長一眼,卻又馬上收回視線,不發一語,輕輕提起袍角下了馬車。

張冀長望著這朝思暮想的人,望著他熟悉的眉眼,熟悉的神情,一時激動的不知如何是好。

眼淚都要奪眶而出。

他還活著。

他終於活著回來了。

待反應過來,要伸手去扶,那人卻微微避開他的手,自己扶著車沿下了馬車。

雪白錦靴觸到地麵,童僖似是有些冷,緊了緊身上狐裘披風,向前走去。但畢竟大病初愈,身子虛弱,腳步虛浮,眼看歪歪斜斜便要摔倒,張冀長見狀慌忙搶上前去扶住他。

然而伸手觸上那人身體,卻讓他怔怔呆住,下一刻便生生落下淚來。

那人緊裹著狐裘,身上瘦骨嶙峋,左側身畔卻是空空,隻餘一條袖管飄飄蕩蕩,裹在披風裏。

張冀長站住,眼淚已滑落下來。心似乎被人頃刻間掏空一般,疼得無以複加。

那人眼角落寞神色一閃而逝,從他懷中輕輕掙脫出來,又緊了緊身上披風,低垂著眼簾,並不看張冀長的臉,隻淡淡地道:“前頭領路吧。”

張冀長臉上淚水早已縱橫滿麵,張開口,這才發現自己聲音喑啞,幾乎叫不出聲來:“童僖。”

那人睫羽微微一顫,卻並轉過頭來,隻淡淡地又說了一遍:“前頭領路吧。”

張冀長胸口劇痛幾乎站立不住,仍是伸手抹了把淚,走上前去一把抱起童僖,向裏走去。

童僖臉上有些窘然:“冀長……放我下來。”

張冀長抿緊唇,並不說話,隻是手上卻將懷中人抱得更緊了些。

童僖微微掙動了一下,臉上神情更是窘迫:“我……能走。”

感覺到抱著自己的雙手又緊了幾分,緊緊貼著的溫熱的胸膛下是沉穩有力的心跳,上方傳來男子的聲音:“我知道。”沙啞低沉,帶著些抑製不住的哽咽,和憐惜。

童僖輕歎一聲,便不再動作。

輕輕靠在他胸`前,聽著他沉穩的心跳,感受著他的步伐傳來一下一下的顫動。童僖微微低下頭。

張冀長一路抱他進了小院中,也沒去廂房,直接進了自己臥房,將童僖放在榻上,然後又悶不吭聲地折回去,把童僖的行李搬了進來。

站了一會兒,又想起什麼似的,出去端了壺熱茶還有些吃食進來。

看著他忙裏忙外,童僖心中不由一聲歎息,看看桌上的菜,便招呼張冀長一起坐下來吃。

席間張冀長不停給他布菜,卻仍是一句話都不說。

童僖看在眼裏,心裏不由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忍不住哧笑出聲,又見張冀長臊紅了麵皮,埋著頭扒飯。

吃過飯又回床上躺著,這一路來湛城路途遙遠頗是顛簸,童僖也覺得疲乏,見張冀長收拾好東西,卻又呆呆站著床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