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我是不是也產生了類似的所謂 “緊張”。
我重新坐下,隔著背包撫摸著那個特種兵星劍徽章的輪廓,透過舷窗的陽光照著,讓它有種柔和的暖意。在它的下麵,是常龍的“遺物”,一疊厚厚的沒有發出的信。油皮紙的信封,沒有收信人,沒有地址,都是寫給他的大隊長的,信的抬頭都是“尊敬的大隊長”。每封信都大同小異,沒有生活身體之類的客套,主要內容都是每一次經曆的戰鬥情況:鷹堡的防禦、雷霆行動的進攻戰、對K車隊的伴隨護衛行動、查卜加檢查站的反襲擊、山區戰鬥搜索行動、魯庫城警戒任務、獵狐行動……有戰鬥過程、有分析、有結論、有經驗教訓,甚至有的還附了手繪的戰鬥態勢圖,每一封信看上去就是一篇詳盡的戰鬥情況報告。相比之下,我曾經在常龍要求下所作的那些所謂的戰鬥報告簡直就是些垃圾。而我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寫的這些東西,我隻知道他業餘時間隻是在無休無止的俯臥撐、擦皮鞋、擦槍拆槍,我也不明白他為什麼沒有發出這些信,或許是怕審查不能通過?或許還有其他什麼原因?
在這些未發出的信中,夾著他收到的唯一那封信,他的大隊長給他的信,信的內容十分簡單:
常龍,你好:
我已得知你加入美軍服役,並被派往阿富汗戰場,我並不感到驚訝。我知道你去美國就是為了這個,一個戰爭的機會,一個實現特種兵價值的機會,而這也一定是你退出我軍現役的原因,因為你最終無法承受始終的戰爭等待狀態。對於你退役的選擇,我曾是非常失望非常憤怒,但是我能理解,我知道你們作為特種兵,為此付出了人生最好的一段時光,你們無法承受無結果的結局,我能理解,我也曾感同身受。是的,士兵的終極價值就在戰場,所有殘酷訓練根本目的都是為了戰爭。但是,在進入戰爭之前,任何人都無法說自己是否做好了戰爭準備,特別是心理上的準備。我經曆過戰爭,經曆過生死,但我卻越來越不敢說懂得戰爭、理解戰爭,隻是我越來越覺得,作為一名軍人,不畏戰但更要慎言戰,戰爭麵前義無反顧的投入是軍人的職責,而和平時期收藏鋒芒默默老去更是軍人的本分。
注意安全!多保重!等著你的勝利歸來!
敬禮!
“先生,您需要幫助嗎?”不知什麼時候空中小姐走到我身邊,帶著關切的目光俯身甜甜地問。
我略帶歉意地搖搖頭。我想跟她說,不用擔心,我隻是有點兒緊張,不過她肯定不能理解。我站起來,重新整理了一下頭發,整理了一下衣襟,背上背包,走過長長的機艙通道,步出波音777艙門,走下舷梯,走入北京響晴的陽光裏。
裹在出港的人流中,我很遠就看到了燕子,她正墊著腳尖越過前麵的肩膀向我揮著手,她如今有了一個有趣的稱呼:海龜。我看著這隻“海龜”擠出人群,遠遠衝過來,列車一樣撞進我懷裏,我抱著她轉了一圈,沒等我把她放下,她就箍住我的脖子,狠狠地吻上了我的嘴唇。
身邊人流如織,那讓我多多少少有些尷尬。在我眼睛的餘光裏,一個老人微笑著,一個孩子瞪著好奇的眼睛,幾個青年人做出了“哇”的誇張表情……
“先生、小姐,看看還想用點什麼?”
那聲音似有似無,但是又是那麼確鑿無疑的,它就在耳邊,很真實很真實。
“先生、小姐,看看還想用點什麼?”
那曾氤氳在一品香柔柔的夜裏的獨特的略帶點油滑的聲音。
我放開燕子,緊張地環顧四周如織的人流,微笑的老人,好奇的孩子,誇張的青年人,無數麵孔從眼前閃過,或喜或憂、或輕鬆或嚴肅,無數身影從身邊擦過,或高或矮、或胖或瘦……
我的心再也抑製不住地狂跳起來。我知道他就在那裏,那無處次出現在夢裏的身影,我知道他永遠都不會撇下我一個人遠去,他始終都在我身邊未曾遠去,他就在周圍那形形色色的人流裏,或許在下一刻,他就會轉過頭來,衝我擺動他那白皙修長的、如歇息於花蕊上的蝴蝶般的手,美麗的武器……
“小飛,我的兄弟!我們回來了!”
是的,我的兄弟,我們回來了!
此時,我已熱淚盈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