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半日,便有些累。途徑黑水支流,仙氣滋養了一澤綠草茵茵紅花嫩蕊,遠看猶如海上繁花踏著一波綠浪而來。玉袖小心翼翼不踏著花草,一麵叫道:“那個誰,你慢一些。”
他的腳程頗快,走得遠了些,大約是聽得她這麼叫喚,便回頭笑問道:“那個誰,是叫我?”
她踮著腳,蹦跳著跟上:“是啊,你沒說你叫甚麼。”
抬頭看到他頓生出一種難言的麵容,瞬即又雅笑道:“在教中以道號相稱,卻沒人來問過我的名諱。上仙雖是一提,可我卻快將自己的名諱忘了。”
這樣一說,玉袖想起了一些禮教,如子曰詩雲那般‘不學禮,無以立’。大哥說凡人大多魯莽輕浮,千般濁沉氤氳,萬般俗不可耐。經此一見,有教養的凡人,舉手投足之間頗有神仙的氣質,言語得當也頗有神仙的韻味。
清風捎了一朵白鈴蘭拂到鼻翼,她打了刁鑽的噴嚏,拿帕子抹了抹鼻涕才然道:“那,那你就說你道號罷,名字嘛本來就意義不大。怡紅快綠可以是你,蕪箐杜衡也可以是你的嘛。”抓了抓腦袋,問道:“那你叫甚麼?”
他停住腳,輕輕道:“鳳晞,鳳凰於飛的鳳,朝晞的晞。”
玉袖愣了愣,不知何來那麼一愣。以為這是一個響亮的道號,光明熠熠,曜陽輝輝。是以便得此一愣。她踅思兩回,抬頭望見他一番期冀的神容,賠著笑了兩聲:“鳳歸故鄉,四海求凰。你這名號甚好,甚好。”
晨風將絲絲苦連拂來,似將白鈴蘭含進嘴裏,清清淡淡。得了她的讚譽,他卻夾了苦笑:“遊子四方,落梅結霜,何時歸鄉……”
猗猗綠竹,匪匪君子,教人無端衍生一絲愁。玉袖拂去發鬢上與翎羽搶鏡的白鈴蘭,覺得眼前的少年,有一段淒涼的過往。緊了緊腳步,到他身側捋袖子拭汗。
鳳晞將眼眯了眯,瞥到她手上的七彩琉璃鐲,若有所思道:“鐲子挺奇特。”
她抬抬胸道:“哦,那是因為它是我的鐲子。”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上仙也挺奇特。”
她又將胸壯了壯,壯了半天才發覺自己壓根沒甚麼料可以壯,便咳了咳道:“哦,那是因本上仙……”莊嚴地思考半天後,又發覺自己壓根沒將名諱報與,甚欠禮數。
清了清嗓子,將腦中詩詞歌賦的本子掏了掏,卻因方才多了些瓊花玉釀的緣故,原本浮在腦海中沐浴著的人間詞話統統沉了下去,半個字也莫能令她撈著,便隻得將心一焦,略略發愁。
前頭的人卻突然停住腳。她甚賣力的將腦袋撞上去,又甚賣力的朝地上一撲。
他轉來將她扶起來,好心彈了彈她身上的灰:“上仙你……”突然想起甚麼似得又換了個問題。正是令她方才頭疼的問題:“上仙的閨名是……”
她嘿然兩下,往旁邊站了站,拿手帕掩著嘴角道:“咳,玉袖。”看他一臉繼續等她說下去的形容,心裏的火一把撩開,“就是那個,那個將翱將翔……”頓了頓,發現想不起下句。
他突然嗤笑:“想不起罷了,磨牙做甚麼。”便又接下剩的道:“是佩玉瓊琚的玉?”
她呆致致地將他望著,點了點頭。
他再道:“寶琢珊瑚山樣瘦。緩髻輕攏,一朵雲生袖?”
她驚訝地將他望著,點了點頭。
他笑了笑,陽光韶染的刀裁發鬢塗了層金:“玉姑娘。”
咳,原來也有凡人這樣通透,竟是比神仙還要透上幾分。下趟凡,能將恁樣俊秀的凡人遇著,卻也不賴。
待到墨玄穀,已過午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