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誠不顧冷徹,立時跳入水中,撲騰了幾下後水平如鏡。慕蝶攢眉盯著水麵,海棠微動,走到船頭尖查看。

未幾,水波蕩漾兩圈,他便鳧上來。利利索索爬上船頭,一手拂去臉上水,一手擎著姑娘落下的撐花傘,笑得頗傻氣。拖著噙滿水的長衫,水滴滴嗒嗒地敲打木板,幾綹發吸著藍衣,貼著玉麵。繡著竹葉紋的衣袖中,伸出修長的骨手,拂去礙事的秀發,雙手穩穩地將傘遞去。

一旁的婢子將傘收下。慕蝶伸了纖纖素手,取了一塊鮫帕,將它三折成四方遞與他。

泛著水光的骨手慢慢接過,他道了聲謝,再慢慢拂去臉上的水漬。動作慢到可以將一頓飯吃完。

狼狽的樣貌,婢子噗嗤笑出聲,慕蝶卻一聲不吭,怪冷淡的,想必是大家閨秀大多品性端莊的緣由。

子誠拂了許久才罷休,他瞅著手裏的帕子,欲還卻未還。慕蝶福了福身子,聲線溫婉,恰似一朵攢滿陽光的海棠:“多謝。”不去接帕子,轉身離去。他急忙上前一步,伸出的手停在她後背前三寸,音淡如菊:“姑娘,在下邯鄲韓鈺,表字子誠,敢問姑娘芳名?”

慕蝶站了會兒,微風吹起幾縷青絲。猶豫本是件極其好的事兒,十有八九成便是成了,可他運氣不大好,慕蝶終究沒搭理他,徑入艙中。

他神色淡了淡,衣衫下擺的水還滴滴嗒嗒敲打著。

回到自個兒的船頭,他遙遙望著遠去的船隻,它遠一寸,他便欺身一尺,渾然不覺已站到的船尖,一個踉蹌,險些又落入水裏。那廂,慕蝶的貼身婢子從裏頭出來,鈴鐺般的脆響回蕩,道:“我家小姐姓慕,單名一個蝶字。”

韓鈺立時又跌了,呆掙了幾許,複站起端立,瞻仰流星的姿態。遠處芳香暗許,馥鬱彌漫,繚繞其心。

至此,徒然濃霧大起,不知是他們漸行漸遠,還是玉袖神識漸明。眼前的景況緩緩離去,她被遙遙拋諸於其後。旁處有斑斑亮光,瞬息淹沒。

玉袖感覺好似躺在床上,將雙眸顫悠悠睜開時,落入眼底的是鳳晞慘白的愁容。

見她醒轉,鳳晞負愣片刻,伸手欲拂上她的臉龐,在空中打了個圈,收了回去,慘寰道:“我以為你……”語頓,又再笑了笑。這個笑竟扯得十分狼狽,十分牽強,裝得甚不擔憂,卻經不住瞞,連玉袖這不靈光的眼,都沒有瞞住。

他喉嚨有些幹澀的模樣:“方才你直直倒了下去,怎麼喚卻也不見醒轉的意向,且介……”他再滑了一下喉嚨:“且介我竟摸不出你的心脈,便略有些慌神,隻怕你此番下凡成天同我傍在一處,我未侍候好上仙,令你有所傷,必會開罪天庭,定我個弑神傷仙之罪。但目今你醒轉,我也好脫罪。適才你定是玩笑與我罷,可萬萬別有下次了。”

窗外頭涼風透進來,早已入夜,不曉得昏了多久。

玉袖的心沉了沉,一時五味陳雜。盯著他半晌,心中斟酌著語句,但一個字兒都蹦不出來,便隻能悻悻抿著嘴道:“對不住。”鳳晞眼底森森,柳眉皺成一團,仿佛打了死結,繞不開來。

她將半蓋於身上的被褥拉了拉:“我有些冷,你同我睡一處,令我取個暖。”她小時候惹爹娘生氣時,便將這股撒嬌聲放得軟一層再綿一層,令人好似被無數小手撓癢,再如何的窩火憋氣皆在她這麼一聲中被撂倒。這便是她從小戰無不敗,卻依然好耽耽活著的因由。

鳳晞抬眼看著她,黑黝黝的潭水波濤湧動,層層疊疊,浪頭一波高過一波,終是千辛萬苦地靜下來。應了聲諾,躺倒在她身旁,伸的手卻僵在空中,半晌,似下了莫大的決心將她朝胸口摟了摟,如同蟬蛹,纏綿捆綁在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