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她覺得,需要對伍月解釋許多,但害了他闔族的事實確是釘了鐵板子的,再多解釋實在是一場徒勞惘然,因此覺得無力罷了。
韶綰默默地悄悄地暗暗地兀自無力半晌後,婢子已將量身的活計打住,拾綴了工具,福身離去,拐過長廊,將滿臉怒色並提著方天畫戟的伍月擦過。
他這廂尋的人,正是那空洞無力的人。
端趁著她空洞無力,沒能及時地將一臉怒意的伍月發現,待發現時,胸口一陣碎裂的撕扯聲蠻狠地侵住大腦,展眼,日光漸漸靚紅,紅色的薔薇花似要滴出血來,淺碧色的衣衫前立著栩栩如生的繡花,恰是泣血薔薇的寫照。
她抬頭將怒氣衝雲霄的心上人望著,牢牢握住沒入胸中的畫戟,眼中泛淚,唇舌染血:“小伍,你竟恨我恨得這樣?你竟恨我恨得這樣!”
他將殘忍一詞的含義發揮得淋漓盡致,冷冽著唇笑,似看著仇人那般:“為什麼死的是阿笙那樣的好姑娘,而你這樣蛇蠍狠毒的女人沒死?”
猛地將畫戟拔出,一串似被拋出的瓢盆鮮血盡數將側麵拂過,染上點點微灑的紅印,不帶一絲表情決然離開,將滑落的她生生拋在腦後。
那一刺將韶綰傷得很深,身子傷得深,情也傷得心,不曉得趙宮裏頭的大夫是吃什麼來的,此前許多病症都能吊回一條命,要緊的時辰,卻似約定好般,一同束手無策。
韶綰那活潑好動的鮮血斷斷續續好動了三日,方有力地止了止,這是好事,但她卻粒米不食滴水不進,委實令人頭脹。
玉袖聽得哀傷,想來不是韶綰因傷情,便要死要活地矯情,況她並不是一個矯情的姑娘,心口上被傷了兩次,吃不下食物,乃是自然,情事上亦被傷了兩次,魂魄沒有活下去的意誌,便莫能做個吃食,更是自然。這卻怪不得這群黔驢窮技的良醫,乃是綰綰自己不願回來。那般傷情的事,換任何一人都會想逃避的。
伍月將趙國的君上送入鬼門口兒的事,真托了八婆同八公們的福,鬧得人人皆知,倘若綰綰去了陰司,伍月少不得要陪她上路,這倒也不失為一個好主意,大家有恨到閻羅跟前評個理斷個公道,化開來後,下輩子興許還能做個伴什麼的。
但意屬懷榮政策的沈照卻沒將伍月打入地牢,反與了他一官半職,並親自求他能照拂綰綰,說個把討好的話,使得綰綰從鬼門關自願回來。
伍月聽得他一番低聲下氣的請求,卻隻將眉眼棟成一座不可翻越的冰山,冷言冷語道:“子女之過,父母之責,你若替她還一還欠我的幾筆帳,我便考慮俯就。”
第二日,便傳來沈照於祠堂懸了一根白綾,投環自縊。
不曉得哪位知竅又精明的婢子在綰綰耳根說了這樁事,將她的大半魂魄從陰司拽了回來,連半日也不願多休養,隨手抄了一把削鐵如泥的匕首,身上還罩著代替孝服的白色褻衣,披頭散發一路踉蹌奔至伍月的寢宮,這一路掠起的寒花翠影支離破碎。
同數日前伍月送她的一刺那般,隻是不曉得是因病壞了腦子,將刀刃紮錯,還是故意紮錯,那柄削鐵如泥的匕首,紮入了他的右邊骨呷。
他似預料過這番情景,淺笑著將眼前的女子盯著,目光寸寸滑下,衣襟間的雪花繡紋被噴濺的血跡玷汙,惟妙惟肖地盛開在兩人之間,嘲諷得恰到好處,算替這段感情送了終。
她亦將滿腔愛燃盡,如今隻剩一片死灰:“伍月,你若要我死可以,為什麼是我爹?”
他握著那柄未全沒入的劍身,從深可見骨的紅口子。
一個是用了全力刺,一個是用了全力止,傷人傷己,正像是一對極端的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