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袖揉了揉太陽穴步過去,那張臉她從沒見過,然走的這幾步,無端覺得她熟悉,又不知熟的哪門子悉,隻覺心裏這口千金堵石,重得很。
女子先將她親厚地拉了一拉,自薦了喚靜霓。那精致和藹的眉眼不說,單單這一雙名諱,便似兩道柳葉刀紮入腦中,直直穿心割腸,帶著痛意的血,鋪天蓋地將她堵得沒話,單聽著靜霓有句沒句的做話癆子:“我以為按你的左性,遇上個把稀罕事,即便天皇老子來,也攔不住你刨樹根做探的,即便當真攔住了,也終究要耍個噱頭,而後隱身去刨的。是以我算了算你大約過兩日才來,便沒換一件光鮮亮麗的衣裳來見你,有些坍台。你方才悶嗗咄的形容一端出,我便曉得此番的模樣上不得台麵。”眼角的笑意淡了兩分,因問道:“袖袖,火燒蒹葭一景,看的可盡興?可想得起旁的什麼?”
被靜霓這麼一說,玉袖免不得要震了一震,打個睖睜。卻又聽得她道:“不是我動的手腳,正是青天老爺的意思。”
她的口吻十分冷靜沉著,莫如那些架謊鑿空的花雲狐,乃是出自肺腑的大實話,但這個大實話又是給自己剖白清高的,便不大順玉袖的耳。
誠如靜霓所言,她早些年耍潑撒賴,空擺噱頭等小動作,一貫是她所喜愛做的。然隨時間的推移,身子長了許多,腦子也開了許多,那些不大得體的動作言辭,也被收斂得很像樣,除卻在親親的人麵前愛耍一耍寶,對於陌生人,她從來不同他們廢話。即使靜霓同她暗示了許多門道,她卻不能遂她的意,繼而不辨菽麥,心拙眼鈍地上這個當,並日日夜夜去想她說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徒勞一顆心為此擔累,她的腦子雖不夠靈光,卻也沒夯到無可救藥的地位。
玉袖摸上尚溫著的搪瓷杯,淡漠的應了一聲:“老祖宗說是,兵來將擋水來土屯,正主兒沒發話,底下的螞蟻已然熱成一鍋,你不過從三四張嘴裏聽得我的一些風雨,再加之今日這麼一麵,便十分懇切的替我著想,委實令我感動。”
此話聽著似在感謝,卻是一句刺人心骨的諷刺話,普通姑娘聽了恁樣的一枚繡花針,不冷了臉色才怪。然靜霓既是一頭有萬把年歲數的雲狐,骨子裏的陳酒定不會少,她隻將笑意端平道:“說得對,你的捉狹性子,我皆是從旁處曉得的,鮮少覷到那麼幾次,傍今說的一番話,不過與你個提點。”
玉袖緣以為她不過是蹲在雲端裏看廝殺,卻聽得她一番誠懇的話後,直直愣了起來。
靜霓從石凳上起身,葳蕤著精神頭踱到水麵前凝神,似在追念似水年華的模樣,又慢慢轉身將坐著打愣的玉袖細細凝著,歎息道:“梁園雖好,不是久戀之家,袖袖你已曆了一番情劫,眼目下這個劫該是能躲的,你的心上人我自會設個法子將他誆過,隻待躲上百年的光景……”
看來靜霓鐵了一副雲狐心腸要將她趕走,不到黃河心不死的沒休樣。玉袖冷了冷嗓音,壓斷她的話:“所謂躲一棒槌,便要挨一榔頭,避了雷公,卻要遇上霹靂,我既同情劫八字犯衝,如此做躲行避,皆是惘然,你不用替我想太多,有心思用在我身上,不若尋個良夫生個秀兒,平平安安過下半輩子,有什麼不好,況兼我估摸著,按你的年歲,大約要同我姑姑持平。”
遇文王施禮樂,遇桀紂動幹戈,玉袖以為此番遇上半個桀紂,卻施了禮樂,乃是頂頂大的度量了,倘若換成旁人,她莫能有諸多口舌之爭與她分證,隻拿冷言冷語敷衍過。
沒想這半個桀紂卻不承她的好意,我行我素說得很歡暢:“我比染染長了兩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