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裏說得一派大道理,手裏卻草草地朱批完最後一本,笑眯眯著眼問她:“袖袖,我身上這根擔子,早晚得放下,待家裏頭的家務有了一個正軌的模樣,我便要成一個窮光蛋,你還願不願同我做夫妻呢?”
上幾回便提到過,鳳晞說疑問的話,皆沒有疑問的意思,多早晚說的這句話,也是扯皮賴臉的笑話。
她佯裝困頓地打哈欠,眄眄眼皮子道:“不願你要怎的?願意你又要怎的?”
燭光忽然將他的臉色照得涼薄,正兒八交口吻:“不願,不願便直截耍無賴,將你綁走,強迫你生一窩小袖袖出來。”
她果真是被這一通無賴的話驚得一愣一愣的,少間才回神來,笑道:“我到願意生一車小太陽出來。”
他了然道:“各一半。”再頓了頓,因道:“餓不餓,我新近聘來的一個廚子手藝不錯。”
她點了點頭,遂應了他在院子裏鋪了一張紅木的桌案,擺上了三菜一湯,一壺陳年老酒,喝得濃釃,她便撿兩三天庭裏竊來的小道信兒添油加醋,全然改成一出不落窠臼的段子來講。難得的是他卻聽得認真。姑娘家便是如此的了,不免愛嘮叨幾句,對方若能靜靜心心的來聽,便是一種福氣,亦是一種夫妻貌,能平平安安穩穩定定地過日子。
該是入夢的時辰,他卻一反常態,需各自分房睡。玉袖摸著他的思想忖了忖,認為他怕事身上有那麼一兩處小傷,雖是小傷,養起來可不大容易,按大夫的分付,是要好好照料的,若同她在一間屋子裏折騰些什麼大傷出來,可真是要命,便提出這麼個要求。
他提出來的時候,十分淡泊自然,沒讓她看出旁的什麼,便順了他的意思,回了西麵的院落。回的途中惦念起前些月,他亦是一身傷,卻也同她睡一張榻子來著,傍今因了一些小傷小病,便要分開時,又略覺得不大說得通。
這一點怪異時時刻刻糾結在心裏頭,糾結了幾日。
幾日中,他倒沒不妥的模樣,每日花椒雞尚在棚子裏打盹兒,便聽得輪椅吱吱呀呀從外頭駛來,她迷迷糊糊中便曉得是他坐了過來。從前看他替薛謹製木輪時,半開玩笑同她道:“這把木輪也算替自己做的,望你將來能推一推我。”這話時,她沒怎麼放在心頭上,而如今這話卻成了真兒,她來的這幾日,沒能推上幾回,皆是他自發來尋她,她聽著這吱吱呀呀的音,迷迷糊糊中,那玉石心被顛得一上一下的痛。
痛了一陣兒,盤盂走的挺快,太陽破窗而入時,她端端將眼皮開出一條縫兒,便聽得這麼一句話:“醒了便盥洗盥洗,早膳備好了,送進來好不好?”
她默默地將他不便的腿瞧了瞧,遂點了頭。
起身勤勞地做了通盥洗,勤勞地將盤子筷箸統統擺上,時常迎上他從書帛裏抬起來的一雙盈眸,帶趣地兩分謔言:“你這摸樣,跟隔壁的沈姓麽麽沒什麼區處,兩者隻差一個歲月沉澱下來的韻味。”
她便順著回道:“黃花閨女同半老徐娘的韻味自然是兩個區處,倘若是一條道兒上的,你大約要怒上一怒。”
他因笑道:“倘若是你,便沒什麼好怒的,皆是我老婆。”
她擺完筷箸道:“那便過些年。”
他道:“好。”
本不過是尋常夫妻平日裏的對話,她夜裏頭每每想起,卻笑得不能睡得十分滿足,翌日便要補一個午覺,一睡便能將一下午睡去的類型,醒來卻又能見著他在床頭。她便略略回想起爹娘在一處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