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的複蘇不需要太長的時間。

一般來說隻要一分鍾,或者一秒鍾就可以了。之所以這麽遲才爆發,完全是因為神經係統的問題。信息從耳朵傳遞到大腦,再由大腦裏的各種構造分析出完整的情況,花了他半個小時的時間。

那些被時間的洪流一遍一遍衝刷的過去,像是月夜裏靜謐的海。瀝瀝水聲不容拒絕地灌進身體,在所有的領域裏攻城略地。

很久以前某些暮色四合的黃昏,有過一個人在角落裏一遍遍地拿著歌詞小聲哼唱的經曆。那時候他秘密地為骸準備著生日禮物,心情像是漲滿風的帆船,可以到達任何一處彼岸。

在那種滿心滿眼都是另一個人的時刻,是完全不會想到,那些抖抖索索哼出來的次品會被誰不動聲色地錄下來的。錄了還不算,那個人甚至還若無其事地存到MP4裏,和那些膾炙人口的世界名曲放在一起。

尤其……

那明明是為別人而唱的歌。

不是為他,完全不是。那段一分多鍾的錄音裏,沒有一個音符是為雲雀恭彌而唱的。

綱吉完全可以確定雲雀知道他和骸在一起的事。

太明顯的親昵,誰都不可能誤會成兄弟或是友情。更何況有過許多次,他和骸牽著手走過並盛的長街,然後看到雲雀披著昏黃霞色麵無表情地走過來。

偶爾會在擦肩而過的時候,看到雲雀眉宇間暈染的淡漠冷涼,既模糊又遙遠──仿佛是不相幹的。

那些來自去年的回憶。明明應該是甜蜜的印記,可是這一刻綱吉卻如此的希望可以從來沒有過。他甚至有種衝動,想要擠進回憶的畫麵裏把一切都打散,讓它變成灰燼,一點不留。

深深地埋頭於雙臂之間,他努力地想象雲雀聽著那段錄音時會是什麽樣心情。然而始終想象不出來。

他不是雲雀,也從來沒有了解過雲雀的心思。從來沒有想過要認認真真地、用心地去做[了解雲雀學長的想法]這種事。從來沒有從來沒有從來沒有,一次、哪怕僅僅是一個閃念都沒有。

雲雀恭彌的影像曾無數次從他眼球的表麵飄過,但始終沒有完整地停留在眼眶裏──不管是在骸出現之前,還是骸到來之後。

他由始至終都篤定雲雀是遙遠的、與自己無關的存在,所以從來沒有認真地上過心。那些磕磕碰碰的日子裏他無數次看見他,無數次和他擦肩而過,可是沒有一次完完整整地意識到,雲雀恭彌這樣一個存在所包含的全部意義。

他知道他、認識他、稱呼他為雲雀學長。

可是他既不明白他,也不了解他。

完全不。一點也不。

『但這樣一個可以算是被你摒棄的存在。』

『他不動聲色地,給了你多少東西?』

13.

抵達終點站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綱吉剛踏上站台就被北地早春的寒氣出其不意地襲擊。他裹了裹薄外套,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剛下車的旅客臉色疲憊地拖著行李走向出站口。旅途結束的輕鬆感在人流裏蔓延,然而倦怠侵蝕了太多的感官神經,以至於淺淡的輕鬆愉快都顯得沈滯拖遝。

他站了一會兒,低頭隨著人流走了出去。

身體裏有微微湧動的喜悅。經過甬道的時候他小心地按了按口袋,確定那個MP4還好好地躺在那裏。

有點無所適從。秘密總是會讓人無所適從。

他靜靜地呼了口氣,看著眼前密集的人頭,漸漸覺得暈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