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諾第一次見到利沙威爾伯爵真人是在利沙威爾公(雖然爵位並非第一等,但由於實力比公爵更突出而被稱為“公”)去年盤下的佩羅城堡。最初佩羅宮殿是佩羅伯爵夫人的消暑行宮,雖稱不上富麗堂皇,但勝在大氣古樸。然而這座城堡去年被利沙威爾公盤下後便立刻轟毀大半,隻是為了營造出歲月百年的陳跡。此後佩羅城堡四周被移植了野薔薇、藤蔓和荊棘,在春季綠色的植物和淡粉色的薔薇花開始由外而內地侵占城堡。
這一切隻是為了完成一幅繪畫作品——《睡美人》。
當雷諾來到城堡塔樓的頂層時,便看到了那幅未完成的作品。呈現在畫布上的繪畫作品在光線、色澤以及細節方麵已作修改,但整體還是和現實差不離。這不是東方水墨,而是一副以求真而描摹的彩色作品。第一印象是一種神秘的美,猶如引誘路西法墮落的黑暗。從畫作上呈現的黑暗和死亡美學而言,這應當是一副充斥著哥特特質的作品,但是和壓抑、恐懼所不同的是,在畫麵中洋溢著的竟是一種安靜乃至幸福的美。
被肢解的睡美人在薔薇叢中恬然鮮活的容顏,似乎真的隻是悄然睡去。無論是在石窗邊躺在石榻上的睡美人還是接近尾聲的畫作中的睡美人都是如此。僅有的詭異之感隻是源自於人類被深刻在骨中的倫理道德在排斥這種肢解中的安詳與和諧。
那個作為睡美人模特的美麗女孩有著蛋卷長發,柔軟的淡金色洋溢著青春華彩。白皙的臉蛋還帶著鮮明的紅暈,如同抹了上好的胭脂,帶著一絲生命的璀璨。女孩的手擱在小腹,長發和薔薇糾纏在一起,或順著床沿垂落。她全身至少被肢解成20塊,比起破碎而粗魯的切割,很顯然她被精心地分裂,而從身體與身體被平整切開的縫隙中,薔薇花纏纏繞繞地探出,在她雞蛋般清亮柔和的衣裙上綻開。本該是妖異的畫麵,卻因那淡雅的色澤和女孩典雅溫柔的睡顏而顯出夢幻的清純。
“怎麼,你很喜歡這幅畫?”
當那個有著白色長睫毛的男人低沉溫柔的聲音響起時,雷諾才發現自己竟然晃神了。彼時他為了之後飾演的角色而將自己打造出放浪不羈的形象——敞胸的黑綢衣,為了掩飾沉澱古樸的翡翠耳環帶來的耳洞而釘上的一排細鑽。鑽石這種張揚的東西,足夠華貴卻不適合年代久遠的貴族,讓人顯得華麗卻沒有底蘊。尤其是當這些鑽石並不是什麼特殊品種,而隻是隨意可以采購的普通款,這份華麗便又多了幾絲輕浮。手持一煙杆,簡單的黑色,卻在靠近煙鍋的地方有一段華而不實的雕紋——這是雷諾用來改變自己嚴謹形象的道具。一個縱情煙酒美色的男人,通常會放鬆別的男人的警惕。
麵對利沙威爾公的詢問,雷諾仰著白皙的脖頸,露出優雅的喉結,而口中含著的煙霧緩慢地對著利沙威爾的方向吐出,良久,當白煙散去,雷諾那張精致卻張狂的臉再次清晰出現,他微微啟唇:
“真惡心。”
僅僅是微抬眉梢,乜斜著眼,那張缺少表情浮動的臉便從淡泊清冷變得無比妖冶、切充滿野性的張力。雷諾成為了利沙威爾伯爵的新寵,這是毫無疑問的順利。
作為一個新寵,雷諾非常本分地做到了一個飛上枝頭變鳳凰的新寵所能做的一切——對著觸犯自己的下人非打即殺,縱馬街頭橫衝直撞,無止境地索求……囂張跋扈為所欲為,雷諾很好地實踐著。縱然,這個新寵是被人厭惡的,然而也非是頭一遭了,是以,利沙威爾伯爵才是那個被拉仇恨的對象。對於這一切,利沙威爾是以微笑包容的,而有所不滿的貴族們雖憤懣卻不會出手……
雷諾依靠在利沙威爾城堡華麗的金色扶梯上,穿著綢金敞襟長袍,隨著例行的貴族會議的靠近,來自利沙威爾領地四麵八方的貴族家庭都將派代表來向利沙威爾表示臣服。而這些貴族才俊對於雷諾的出現,露出的眼色神情卻是值得玩味——
驚豔、厭棄、憐憫、嘲諷……
雷諾隻好整以暇地敲著煙鍋,像一個缺少教養的浪蕩子,將滿滿的煙灰敲落在整潔輝煌的大廳,然後挑釁著一腳踹開愣怔在前的貴族少年,像一隻拉仇恨的孔雀,不慌不忙地開屏而過。此刻,他的主人是利沙威爾,他極端地抹黑自己就等於抹黑利沙威爾。
利沙威爾的縱容和貴族才俊眼中的複雜,雷諾又怎麼會不明白。每一個被利沙威爾看上的美人,無論男女,都意味著他/她將成為他新作中的模特。而充斥在利沙威爾畫中的是——殘虐、肢解……毫無疑問,成為利沙威爾的模特將麵臨著什麼樣的結局。此時此刻,恐怕雷諾在他人眼中隻是一個不知死期的蠢貨吧。
在會客的大廳,有一副利沙威爾向暴風國王表達愛慕和忠誠的畫作——
暴風國王高高坐在黑色的王座,而利沙威爾擒著玫瑰,匍匐在地親吻他的軍靴。如果說玫瑰代表愛情而卑微的匍匐象征了利沙威爾對暴風國王絕對的臣服,那麼雖然這幅畫有點讓人說不清的別扭,也隻是因為像利沙威爾這樣高貴優雅的人居然這樣毫不留情地將自己置於他人腳下……就像平日裏看到一個分外清高驕傲的公司經理,突然有一天撞破boss辦公室卻發現該經理居然跪在boss身邊求玩弄一樣讓人吃驚。不過利沙威爾的畫作不僅如此,他還在畫中將自己分割——在以暴風國王崇尚的黑色為主調的畫麵中,利沙威爾白色的軀體和服裝是以一種肢解後的拚接來完成“匍匐著臣服”這一動作的。親吻的頭顱是滾靠在國王的軍靴邊,而擒著玫瑰的手臂也是被分割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