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出這種字的年輕人會和他當初一樣,冷峻孤高,暗藏鋒芒。
帶著這樣的興味,他與連瑄交往漸多。
連瑄之才,他深有體會,也深感欣慰。不愧是他相中的人才。
隻是後來,連瑄偶一迸發的笑意,偶一專注的神情,偶一不經意的回眸,叫他感到了一種宿命的無力。
他一點都不希望自己溺於這樣的感情之中。得知連瑄為英王所用,他心中既有憤慨,卻也有一種解脫的感覺。他要感謝這樣一個讓他回到以前的機會,回到以前那種無所牽念的樣子。他是大景最年輕的太子太傅,他是天下士子共所敬仰的星辰,如此就夠,如此方好。
大概是他太久的注視,連瑄感到了有異,抬頭去看的時候身體迅速僵住了。
連瑄想要開口喚他,卻不知該叫什麼,能叫什麼。
半晌,他認命地自嘲一笑,嘶啞著嗓子說道:“太傅此來,是為何事?”
謝之涵從未聽過他這般譏誚的語氣,一時竟不知說什麼。
在這種膠著的沉寂中,兩個人都仿佛能聽到對方的心跳聲。
“太傅居然能來這裏,當真是好本事,我本來就不該答應英王幫他這回,不過是賠了夫人又折兵罷。”
謝之涵終於找回神誌,定神說道:“沉璧,你不要這樣作踐自己,我知道你的苦衷。”
“苦衷?我有什麼苦衷?我這樣的年輕人,要的無非就是金榜題名,加官進爵,功成名就。我還有什麼苦衷?”
謝之涵啞聲道:“那日,你都聽見了?”
連瑄歎了口氣:“聽見了。你說的沒錯,你待我這般好,卻被我辜負了。謝太傅,連瑄對你不住。”
謝之涵將頭抵在牢門上,低低笑道:“沉璧,我都知道了。是我,機關算盡,玩弄人心。”
連瑄這才驚疑,一字一頓地問道:“你知道了什麼?”
他顫唞著聽謝之涵緩緩將那日他與母親的會麵道出,然後頹然地倒下,淒聲說道:“謝太傅,你留我三分臉麵吧!”
“我寧願你將我當做步步為營,引你入彀的小人。”
我寧願你以為我往日種種都是裝的,都是為了騙取你的信任。
這樣,我還不算太狼狽。
這世上,為利而亡的眾生太多,可像我連瑄這樣的可憐蟲卻不多。我寧願做個貪心不足的小人,也不要做個可憐蟲。
“沉璧,你聽我說,明日三堂會審,我會說是我身為座師相逼,於你無關。”
連瑄搖搖頭:“沒用了,沒有用了。”
看他這副神情,謝之涵心裏一驚,急忙溫言撫慰道:“待此事了結,我派人護送你家人一道團聚。”
連瑄原本痛苦地闔眸,此時卻突然睜開雙眼,亮的叫人不可直視:“母子連心,我娘那日的話已經說完了。她不會回來了。”
謝之涵揣摩著他的神色,不知他是神誌不清還是真有感應。
陳沁玉確實死了。
那日見過連瑄,她便吞金自殺了。英王氣急敗壞,這才派人去抓連曦。
“英王手中已經沒有籌碼了,我不會幫他了。你放心。”
“沉璧,我要保住你!你隻消說是被我所迫就好,知道嗎?”
連瑄起身走到牢門邊上,輕聲說道:“又何必呢?我本來就心懷不軌,罪有應得。如今英王那邊還瞞著我,他們卻不知道我娘真正的性子,嗬。”他試探著伸出手,卻被謝之涵一把抓過,“我,我最後一次叫你容映好不好?你的字取的好。我以前隻知道謝太傅文章寫得好,卻不知道謝太傅長得也是這般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