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磚上發出的清脆一聲,回蕩在空落落的房間內。
那是沒有擰緊的籠頭下滴落的水。
陰暗潮濕的廁所裏冷清安靜,空無一人。
一瞬間,三好鶴見以為自己來錯了地方。案發地點或許是在樓下教職工盥洗間?又或者是樓上三年級專屬衛生間?
直到她看見了白瓷地板上那一片覆蓋範圍大到異常的水跡。
反射著自天窗傾瀉下來的微弱陽光,隱約有絲絲血跡混雜其間。
來晚了。
所有的惡意得到盡情釋放,所有的傷害都已完成,就在她為了自己的利益猶豫退縮的時間。
渾身力氣一瞬間被虛空中看不見的針管盡數抽走,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她狠狠的捶上那扇吱呀擺動的木門。
“可惡!”
隔間的門突然打開,陌生女生的臉從其後哆哆嗦嗦的探出,“三……三好前輩……”
那張臉顯而易見的畏懼著,“這……這廁所不……不可以用嗎?”
驚擾到她人如廁的三好鶴見扯扯嘴角,尷尬而歉然的笑笑,“哦,不,你隨意哦。”
做個請自便的手勢,鶴見轉身退出這間廁所。
“如果是找之前那些女孩子的話……”
纖細微弱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女生明顯的遲疑著。
“被欺負……不,我是說犯了錯的那個女孩。”仿佛仍心有餘悸,從隔間露出一半臉的陌生女生小心的字斟句酌,“好像跌在地上摔傷了。她們送她去醫務室了吧……也許……”
愛川送欺淩對象去醫務室?
那種事情是不可能的。
盡管這樣確信著,鶴見還是懷抱著一絲莫名的希望前往了醫務室。
“噝——好疼。”
“再忍一下下。”
半掩的白色幕簾之後,坐在床沿的女生正給病床上的人上藥,循聲回頭時,正是之前那跑來向鶴見求援的後援團女生。
“立夏變成這樣,你們滿意了?!”女生“嗖”的從床沿站起,恨恨的瞪視著鶴見,握住藥瓶的五指關節因用力而泛白。
平生第一次被人如此強烈的憤恨質問,鶴見下意識後退半步,“我……”
驚異於自己刹那的膽怯,鶴見目光一黯,“我隻是來看看。”
“那時不肯幫忙,現在來裝什麼好人!三,好,代,表。”一字一頓,女生充滿恨意的念出她的名字。
句句不容情的責問之下,三好鶴見無地自容。
她張口結舌無力辯白,眼光倉惶的在病房內遊移,試圖尋找一個安全的落點。
從女生義憤填膺的身影後露出半張腫脹的臉,仰麵躺在病床上的少女正漠然的望著這邊。
注意到那眼神的一瞬間,鶴見心底猛地一抖,涼徹骨髓的寒意迅速滲透全身。
包含著敵意、仇視、憎惡強烈負麵情緒的狠厲眼神。
鶴見確信自己不會認錯,那仿佛要吞噬一切的仇恨目光並非朝向她或不在場的愛川實花。
被欺淩的少女所憎恨的對象,是立於床前,以保護者姿態展開雙臂的這名後援團少女。
身為保護者的少女還在義憤的控訴著她的冷酷和愛川的殘忍,三好鶴見卻什麼都無法去想,單單從骨縫裏打出一個冷戰。
麵前是不可深入的泥沼,現在拔腿而逃是不是還來得及?
“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慵懶的倚靠在校園中庭的長椅上,鶴見歪過腦袋望著身邊的少女。
“是啊,大錯特錯,一錯再錯,從頭一直錯到尾,一件事情都沒做對。”花輪天真鐵青著臉,像是在和誰賭氣一般。
“喂,喂,天真,別這麼無情啊,我脆弱的小心靈像被網球打中的活動室玻璃,劈裏啪啦碎成一地啊。”鶴見憂傷地凝望著花輪天真,“我明明是做好事,你就勉為其難的表揚我一下嘛。”
這樣的撒嬌卻隻換來了少女更加無情的指斥,“一開始決定不去管的話,就不要中途改變主意啊。除了兩麵不討好,你得到了什麼嗎?心靈的安寧?其實並沒有吧。”
“原來如此。”一個骨碌坐直起來,鶴見捶手大徹大悟狀,“對待人民應當安撫,否則就把他們消滅掉。”
“那是什麼?”天真斜起眼睛。
“《君主論》,馬基雅維利的政治理論誠不我欺,在生活中也不愧是真理,它告訴我們,半吊子的壞人和半吊子的好心眼畢竟是成不了事的。”
“雖然不大明白,不過被鶴見這樣曲解含義,那位馬基雅維利先生一定正在淚流不止吧。”
隨意的擺著手示意好友別計較那麼多,鶴見若有所思的扶著下巴。
“可是,那個受傷的女孩為什麼會露出那種表情?她的朋友是真心在保護她呐。”
“正因為是朋友所以無法原諒吧。”天真隨意玩弄著花廊上方垂下的花藤,“鶴見你明明就清楚的,不是嗎?”
下意識別開眼睛,鶴見垂目看著腳邊忙碌著搬家的螞蟻,大概快下雨了吧。
不是想象不到那樣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