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宴廳正忙,人手不夠了。沈蕪,去給大小姐打一桶水來!”
說話的,是一名膀大腰圓的粗使婆子。她將汗巾子往肩上一甩,就坐在了小春院的廊下,抱著肥碩有力的胳膊命令安伯侯府二小姐沈蕪。
沈蕪正在院內澆花,身上式樣老舊的衣裳被她漿洗得有些發白,卻難掩其曼妙出挑的身姿。夏夜的風很熱,吹拂過她腰後的墨發。
聽見王婆子命令她做粗活,沈蕪轉過那張足以顛倒眾生的清瘦臉龐,唇不點而朱,眉不畫而黛,玉肌瑩白如月,一對美眸剪春水,像是落難的九天仙子。
她麵上沒有任何反駁,尖尖下頷輕點,“好。”
王婆子借著院內微弱的燭光,將沈蕪那不施粉黛的妖嬈姿容一下子看得分明,她幾乎是瞬間便豎起了兩道濃眉:“好什麼!還不快去做事,若惹得大小姐動氣了,還不是我這做奴才的遭殃!”
沈蕪抿起菱唇,心想哪次是這王婆子遭殃了,大小姐沈蓮雲一動怒,分明是她沈蕪的災難。
不過沈蕪也不敢多說什麼,拎著個鏽跡斑斑的鐵壺,依舊恭謹柔順道:“不知大小姐是要熱水,還是涼水?”
王婆子語氣不耐道:“哪來那麼多廢話,叫你去你就去!不會熱水涼水都打一桶來麼!”
沈蕪聽後,一言不發地彎腰放下鐵壺,準備去打兩桶水。楊柳似的身段該凹的凹,該凸的凸。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的身段有幾處太清瘦了,就這麼一會子彎腰的功夫,仿佛能折斷了去。
王婆子見到這小妮子曼妙纖細的曲線,冷笑一聲,往地上狠狠啐一口罵道:“到底是狐媚胚子生的賤種!吃個粗茶淡飯都能長出一副狐媚樣,真應該跟夫人好好說道說道,把你這小狐媚子好生再餓上個三天!”
王婆子說話的嗓門極大,那些極盡羞辱的字眼全數落入沈蕪耳中。
而這樣的汙言穢語,她自小到大聽得太多。
“狐媚子勾引老爺,還敢暗中懷有老爺的子嗣,不就是為了當一回侯府主子麼?當真恬不知恥!”
“你娘真是自甘下賤,哦本小姐忘了,她可是勾欄院裏出來的,原本就無比下賤!”
這些話讓曾經的沈蕪臉色一寸寸泛白,此刻她隻是麵無表情地慢慢直起身,便默然走開了。
夜色昏暗,沈蕪手中連一盞燈籠都無,幸好安伯侯府各處都點著一星燭火,這才使她勉強看得清。
腳下的青石板路走了好一段,沈蕪突然聽見一陣歌舞奏樂聲,間或夾雜著熙熙攘攘的笑聲,小巧的粗布鞋頓時停住了。
好熱鬧,旁邊就是宴廳吧,就與她隔著一道院牆而已。
可她知道,自己沒有資格過去。
她隻是一個庶女,勾欄院女子生出來的,上不得台麵的物件罷了,有什麼資格拋頭露麵?
就連沈蕪這個名字,都是大夫人為了取笑她的地位如同雜草一般荒蕪,而賜的賤名。
沈蕪垂了垂眼簾,複又抬頭,繼續去往安伯侯府最東邊的那口深井處,準備先打一桶涼水。
院牆之外的夜空似乎被照亮了半邊,暖黃的光暈如夢似幻,沈蕪卻目不斜視,她盡量避開人來人往的路,挑著小徑匆忙走向那座打水的小院。
若是自己去得慢了,大小姐又會責罰。
沈蕪這般想著,渾然不覺跟前多了個人影,“撲通”一聲撞上對方的胸膛,把她光潔的額頭撞了個通紅。
“抱歉,我、我不是有意的。”沈蕪以為是哪個身形高大的小廝,連忙低垂著頭後退了數步。她素來聽慣了那些小廝對自己低俗的嘲諷,有時候幾個心術不正的甚至還會朝她動手動腳,故而沈蕪心裏害怕。
程燁一身墨衣華服,身佩銀邊回紋腰帶,寬肩窄腰的高挑身姿,似乎能駕馭任何一件難穿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