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雍容目不轉睛地看著那瑰麗的大火,那是皇帝自己點燃的。
早在數日前,皇帝駕臨過一次坤良宮,那也是五年來唯一一次駕臨。他告訴她,大央將亡,讓她趁早做打算。
“那陛下呢?”她當時問。
“我?”皇帝發出一聲輕笑,“這是我的大央,我當然是跟它一起死。”
縱然沒有一絲夫妻情份,她也感佩他以身殉國的決心。
他說到做到了。
但他也犯了個大錯。
他死了,大央卻沒有。
她緩緩轉身,在窗前望著風長天。
風長天很高大,一身鎧甲站在燈光下,令他看上去恍若天神般偉岸。明明是吊兒郎當的站姿,卻依然給人強烈的威脅,因為鎧甲下的每一道肌肉中都包裹著虎豹般的力量。
這將是大央的新皇。
很久很久以後,風長天還記得薑雍容這一刻的目光。
她站在窗前,漫天的大火在她的身後熊熊燃燒,她凝望著他,眸子深得不可見底,裏麵好像有天光雲影浮蕩。
明明臉這麼年輕,眼睛卻好像已經看過了千秋萬載的時光變幻,無比幽深,無比空曠。
若那眸子是一處水麵,風長天覺得自己好像要墜進去似的,趕緊晃了晃腦袋,然後才想起正事:“我說,方才這裏真沒別人?”
“沒有,隻有妾身一人。”
“那剛才彈那支曲子的人是你?”
“正是。
“你怎麼會這支曲子?你認識姓螢的那個臭牛鼻子?”
螢道長是大央的活神仙,連先帝見了都要喚一聲“仙師”,上至王公,下至百姓,無人不以能見螢道長一麵為榮。沒想到在風長天這裏,繼大反賊穆騰成為“三腳貓”後,大仙師也成了“臭牛鼻子”。
薑雍容假裝沒有聽到這種不遜之詞,答道:“妾身五歲時,曾蒙螢道長教授此曲,但從那以後便再也無緣得見螢道長。”
“得虧你沒見,要是後麵還見,指不定怎麼倒黴呢。”風長天說完,跟著仰天長嘯,大聲道,“姓螢的,有本事別讓爺找著,等爺找到了,一隻手就能捏爆你!”
薑雍容:“……”
“螢”是仙師的道號而非姓氏,取的是人世匆匆生命短促之意。
“殿下!”
門外傳來熟悉的聲音,是薑雍容的二哥薑安城匆匆進來,“六部大臣都已經趕來了,請殿下往禦書房議事。”
他臉上半是血,半是汗,眼中全是血絲,顯然是長途奔襲,又經過一番血戰,十分疲憊。相比之下,風長天卻是神情輕鬆,“哦”了一聲,“皇帝都死了,大臣卻還在?看來都挺能躲得嘛。”
“……”這話薑安城不好接,目光望向薑雍容,行臣子禮:“末將見過娘娘。”
薑雍容點頭:“免禮。”
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能看到彼此還在,對兄妹倆來說就已經是莫大安慰。
但薑安城聽到她聲音的沙啞,再看到散落在地上的白綾,瞬間就知道這座大殿發生了什麼。
“多謝殿下。”他深施一禮。
風長天大咧咧一揮手,轉身往外走,聲音隨著晚風飄進來:“這麼個大美人兒,死了那多可惜!”
他的腿極長,步子也邁得極大,幾步之間就去遠了。薑安城轉身待要跟上,複又轉身,將那白綾撕成數段,低聲道:“阿容!”
薑雍容歎了口氣:“二哥放心。大央還在,我還殉什麼國?”
“你知道就好。莫為不值當的人去死,後麵的事我來安排——”
“他媽的!”外麵傳來風長天中氣十足、滿是不耐的一聲大吼,“禦書房到底在哪邊?!”
“殿下不大認得路,我先走了。”
薑安城匆匆交代一句,身影轉過大門,消失不見。
大門……
薑雍容震了一下。
坤良宮的大門和乾正宮同一規製,極重,極厚,非得用攻城木才能撞得開。
叛軍打開第一道皇城門的時候,宮人們就亂成了一鍋粥,四處驚慌逃躥。有些膽大的想趁亂拐些東西出去,曾經試圖撞開這扇門,結果大門連撼都沒撼動一下。
現在,兩扇大門倒在地上,地麵的水磨青石磚都砸碎了兩塊。
這是風長天衝進來時撞倒的。
薑雍容:“……”
二哥找回來的,到底是個怎樣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