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五(1 / 2)

正文-五

第六節

茶葉山不是劉家湖。

山坡上,雙方戰士的遺體互相疊壓、肢體糾纏。經過來自山頂和山下的輪番炮擊,不少屍體已經支離破碎、不辨人形。被炸斷的槍支更是俯拾即是,彈殼和手榴彈片幾乎鋪滿每一寸土地。

這就是戰場!豪情、信念通通在瞬間融化,隻剩下相互撕咬的本能,然後被不問青紅皂白地玉石俱焚。

二二七團和參戰各部對茶葉山正麵的炮擊已經開始。各種彈丸沿著自己的軌跡在夜空中穿行,拖著尾跡的、帶著呼嘯的、彈道低伸的、路線彎曲高拋的……有的在半空爆炸,迸射出耀眼而致命的光芒;有的先深深鑽入泥土,繼而在巨大的爆破聲中將地麵上的一切撕成粉碎、拋向空中。

四百米,最適合屠殺的距離,而且早已無遮無攔。

防守方唯一的優勢就是高度,而這已經足夠。一挺九二、兩挺歪把子輕機槍,片刻不停地向我們咆哮,冰雹一樣的子彈撲撲地射入泥土、射入活著的或是死去了的軀體,有時是與遍地的鋼盔和彈殼相撞,激起一小簇閃爍的火花。

我們跪著還擊、爬著行走。流著血的、僵硬了的屍體不斷滾落而下,重重地砸到進攻者的身上。

我已經顧不上看身後還跟著多少人。這種情勢之下,進攻與退卻根本沒有分別,勇氣與膽怯都暴露在機槍與步槍的最佳射程之內。

當我們推進到離日軍重機槍差不多三十米的地方時,便再也無法動彈。

我們的前麵,是一道隆起的山脊,看不出是天然所致,還是防守方有意砌成。每當我們試圖翻過它時,就如同從地平線上憑空冒出幾個人頭,七點七毫米子彈總能毫不費力地打靶一樣把我們射倒。如果說這道土坎剛剛還稍稍掩護了我們的進攻,那麼現在,它已經徹頭徹尾地成為了日軍機槍的幫凶。

“這樣不行。”我焦急地思忖著,人和時間我都耗不起。天就快亮了,我們最後的盟友也將離開。

“誰的力氣大?”我一麵頻頻用手勢示意部下壓低身體躲避彈雨,一麵聲嘶力竭地衝著身後叫喊。

“我,長官!”一個光著膀子,渾身腱子肉的士兵爬到我旁邊。我無從辨認他的軍階,隻能直截了當地問他:“兄弟,這個角度,你的手榴彈能扔到鬼子重機槍那兒嗎?”

“沒問題,長官,有掩護就成!”大塊兒頭十分肯定。

“你、你,還有你,一會同時拉著手榴彈,聽我號令然後一起往前扔,有多遠扔多遠!”這樣的坡度和距離,如果不計算引信延時,不等手榴彈爆炸,它們就已經滾回我們跟前。“兄弟,我們的手榴彈一響,你就扔,記住,要提前拉火。”我又專門叮囑了大塊兒頭。

我的心在怦怦跳動,手榴彈正吱吱地竄煙……一秒鍾都像一分鍾那樣漫長。

“聽我命令……扔!!”我率先把手榴彈拋了出去,其他人也幾乎同時出手。

轟、轟、轟轟,手榴彈連續爆炸,掀起一片泥土和煙塵。

大塊兒頭一躍而起,一枚已經拉著的手榴彈甩著木柄,翻騰著消失在煙霧彌漫的黑暗中。

嗒嗒嗒嗒、轟……機槍聲和爆炸聲幾乎同時響起,繼而槍聲頓止,炸上了!

我抑製不住興奮地扭過頭準備誇獎他幾句,大塊兒頭已經一動不動地趴伏在我的旁邊,在照明彈的餘光中,我看見鮮血正從他背後的幾個彈孔慢慢滲出。

衝鋒!衝鋒!

擋在我們和山頂堡壘間的最後一道火力網已經被撕開。從每一張嘴裏發出的是咆哮,是吼叫……射擊、投彈、揮砍,繼而用砸、用咬!幾枚冒著煙的手榴彈幾乎同時塞進碉堡寬大的炮兵射擊孔。

“臥倒!”我回頭大聲提醒部下,卻沒有注意一枚被日軍扔回來的手榴彈正冒著煙向我蹲跪的位置滾落……

“長官!”一名士兵扔掉手中的砍刀,徑直撲向它。

轟……手榴炸響了。

一片殷紅的血霧中,我被掀翻、拋起,然後重重地滾落下去。

第七節

我在漂浮,似乎有風隱約掠過耳畔。

不,那不是漂浮,是顛簸,有節奏地一起一伏。

我努力著想要睜開眼,可幾乎什麼也看不見,隻是感到陽光在繃帶的紋理間明晃晃地跳躍……

“爺,他好象動了。”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在我耳側響起。

顛簸的節奏慢了下來。“嗯哪,興許還能救活……長官,您放心,就快到了。”另一個聲音回答道,操著蒼老的鄉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