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十五(1 / 1)

正文-十五

第六章

第一節

民國二十七年三月二十一日,我起了個大早,盡管今天看著不像世界末日。

我到後院來敲方丈的房門。

“徐連長,找我有事兒?”老謝的聲音打院子角上傳來。他正在洗頭,一手端著葫蘆瓢兒,另一隻手抓著毛巾正滿頭滿臉囫圇地抹著水。

“老謝,你這裏有電話嗎?”

“我這兒沒有,出門二三十步遠就是二二七團指揮部……你要去我讓楚芊陪著。”

“不用了,我自個兒走幾步問題不大。”估計楚芊回來已經是後半夜了,我想讓她多睡一會兒。

二二七團的團部設在一所祠堂裏。

把門的衛兵向我持槍敬禮,我邊還禮邊問:“楊團長呢?”

“請問您是……”楊幹三的兵不錯,挺有警覺。

“我是軍部手槍營連長徐渡,要打電話去軍部核實一下嗎?”我沒有生氣的意思。

“不用了長官,團座提到您好多次了!”年輕的一等兵十分肯定地回答。

“哦,楊團座都怎麼說的?”我陡生好奇。

“遇戰不驚、身先士卒、年輕有為……”“好了好了……”我打斷了他,“團長呢?”

“報告長官,團長不在,領著幾位營長去旅部了。”

我知道他們去做什麼,如果這樣倒是簡單了,林重一定也在。

“電話在哪兒?”“在正屋,長官!”

我邁步進院。院子不大,一正兩廂,隻有不多的幾個參謀人員忙碌著進進出出。

正房沒門,隻有一個傳令兵正守著桌上的電話。我抬頭一瞧牆上,幾乎笑出聲來。碩大的國父孫文畫像當中而居,頭頂還掛了一幅橫軸——天下為公。國父的左右上下,整整齊齊地碼滿不知是哪家祖上的畫像:烏紗的、頂戴的、盤髻的、旗頭的……表情更是豐富多姿,或莊嚴肅穆、或和藹慈祥、或愁眉苦臉……他們與國父一道享受著五十九軍三十八師一一四旅二二七團的香火。假如他們泉下有知,會不會覺得“勝卻人間無數”?

我讓傳令兵要通了旅部電話,林重果然也在董升堂那裏。

聽到電話裏是我的聲音,他開始放肆起來:“那支南部啊,在是在,隻是沒揣身上……個板麼日的少廢話,左一支右一支的我還怕走火呢……給你是可以,但要算借。嗨……對頭!以後你在軍座跟前紅了,得用……用啥還容我想想,反正算你欠我的……行行,等我回營裏派人給你徐大連長送去……我這裏正開會,不跟你龜兒子廢話了!”

媽的,國父和列祖列宗在上,也不知道是誰廢話恁多。

回到救護隊院子,楚芊正翻箱倒櫃地滿世界找我。看到我哼著才學來的《畢業歌》從外麵晃躂進來,她氣得眼淚汪汪:“死徐渡,你不好好睡懶覺大早上跑哪兒去了?!你就算想死也要先由我同意……”一邊罵還一邊擰著我胳膊上的肉。

院裏的人都在瞅著我們笑。楚芊旁若無人,我卻繃不住了,一邊有口無心地應承著,一邊往自己屋子裏蹭。她不依不饒地尾隨進來:“徐渡,你現在就給我個準話兒,打完這仗就跟隊伍上請假回家娶我……”“行行……哎,你說什麼?娶……娶你?”我大吃一驚。

“你答應了,不許反悔!女人才反悔……”她乘勝追擊、渾水摸魚。

“……”我像一個被逼供的罪犯,腦子裏飛快地計算著楚芊的平日種種:她漂亮,她刁蠻,她率真,她不講理,她虛榮,她能吃苦,她妒忌,她沒心沒肺,她堅強,她脆弱,她不怕死,她怕我死……

從裹著尿片子滿床亂爬,到扯著我的衣服非要跟我一起翻牆頭偷向日葵,直到現在沒羞沒臊地向我逼婚……她的瓜子臉占滿了我此刻幾乎全部的回憶。除了那一瞬間,那我不肯也不敢停留與重拾的一瞬間,叢慧的臉一閃而過。

“好吧,我的大小姐,不就是我徐渡一條命嗎?給誰不是給,我認了……”我沒有退路,也找不到什麼張得開嘴的藉口。

“那好,我可開始等了,沒娶我之前你要是敢死,我非把日本人……”她破啼為笑,我卻滿腦子想像著楚芊掄著大刀片兒殺入敵陣,日軍紛紛抱頭棄槍、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