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三十五(1 / 1)

正文-三十五

第三節

不過,我還是猜錯了。最先趕來探視我的,並不是張裏元,而是蕭國憲。

“何以至此,何以至此啊!”蕭國憲頓足捶胸,就仿佛關在裏麵的是他而不是我。“徐連長身處槍林彈雨,而心係臨沂父老。值危難之際、行非常之命令,本應是功臣才對,大大的功臣,何以竟受累至此……兄弟我實在替你不甘啊。”

我興致勃勃地從門縫裏看著他,心裏一片釋然。每次見到蕭主任,人家總能衣冠楚楚。一個堂堂校官,竟能從容輾轉於洶洶炮火與惶惶難亂民之間,依舊儀表不亂、褲縫筆直,實在殊為不易!除非,除非他壓根兒就沒有上前線。

“不過……”我在黑暗中竊笑出聲,我一直在等待這個石破天驚的逆轉。我承認自己心理黑暗,承認自己又一次以己度人……

“不過,依兄弟之見,向徐連長下此命令的長官,就難脫決斷草率、臨亂不周之責了。想我三軍團將士,奮戰竟月,雖傷亡枕藉而不予敵寸進,堪稱黨之先鋒、國之棟梁……”他歪著臉撣了撣肩上的頭屑,顯然他的理想是把自己拾掇得臨危城而獨善其身。

“貴五十九軍受命長官部馳援臨沂,本當與三軍團同舟共濟、血戰到底。不意竟在戰事最為危急緊要之際,萌生退意……更何況這老百姓你是知道的,城外炮聲一響,城裏就已經人心惶惶,如果再添火加柴輕言疏退,勢必造成百姓失驚盲動、自亂我軍陣腳。在兄弟看來,這位下令的長官實在是謀事不密,有失為帥者之風啊。”

我想打人,真的很想打人。然而我不能,倒不是因為隔著一扇門……就算隔了門,我還可以罵他、朝他吐唾沫。這樣的距離,或許我能夠成功。但我顯然無法吐到他身後為數更多、更愛躲在陰暗處的那群麵目不清的人。

“蒙蕭主任點醒,我徐渡心中自有分寸。至於我五十九軍的罪與不罪,似不必勞動三十九師政治部費心。蕭長官請回吧,留神落個教唆串供的罪名。”他的來意昭然若揭,我的敵意也不假掩飾。如果是在外麵,我很可能不及端茶,就連茶帶碗地扣過去了。

“徐連長,你可不要誤會兄弟的一番好意啊。兄弟也隻是恰逢路過,偶知徐連長落難,實在看不過眼,看不過眼啊,咳咳……”他訕笑著開始後退,仿佛我隨時會破門而出把他摁倒在地。臨出門時,他熟稔地跟站在院子裏抽煙的錢正倫打了個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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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裏元與一隻腳邁出院門、滿臉春風的蕭國險撞了個正著。他乜斜了蕭副主任一眼,鼻子裏很響地“哼”了一聲。兔子背著槍跟在他身後,一副狐假虎威的壞相兒。

錢正倫慌亂掐滅煙頭、立正敬禮。張裏元的衣領上,可是一副金燦燦的少將領章。

“人呢?”張裏元單刀直入,根本無意客套。這多少令錢正倫這位軍法司特派少校銜戰場軍法官感到意外。“在,在裏麵。”

“把門打開,我有話同他講!”張裏元看也不看他一眼。

“這位長官,這怕是不合適吧……再說,長官您是……?”

“臨沂縣縣長、山東省第三督查專員、臨沂城防司令、第五戰區第八遊擊司令、山東省第三區保安司令部少將司令官張裏元,怎麼,不行嗎?”他幾乎是挑釁地看著錢正倫。

來者不善,錢正倫隻得趕緊給手下使了一個眼色。

我被放出門來。兔子很麻利地拔出刺刀,割斷了把我雙手反剪的麻繩。一個不開眼的憲兵意欲舉槍,被錢正倫急急地用眼神喝止。

“娘的,這是哪家的軍法,不論功行賞也就罷了,居然對自己人使出這樣下三濫兒的絆子。”說著,張裏元惡狠狠地回視錢正倫一眼,後者隻好訕訕地低下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