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七十七
第三節
徐泊走後，萬江找到站長室，用那裏的電話要通了署裏。
隔著站長室的玻璃窗，楚芊猜不出萬江在說什麼，隻覺得他的表情中帶有某種顯而易見的焦慮和不安。幾分鍾後，萬江走出站長室，“我們稍等一陣兒，有車接。”然後便不再說話，臉上似乎罩著一層薄薄的陰雲。
沒想到，萬江說的“一陣兒”，不是一兩個小時，而是足足五個小時！
楚芊望著萬江背了手來來回回踱步，心裏升起一絲疑惑。自打臨沂見到萬江，她還是頭一回見他如此焦躁，與夜闖小鄒李莊時那個鎮定自若的萬處長幾乎判若兩人。
軍醫署的三台臥車姍姍來遲。打頭的是一輛嶄新的黑色奔馳，輪轂鋥亮、帶圈雪白，整個車身更是通體油亮可鑒，把周遭種種全都扭曲、反映成某種滑稽可笑的影像。
“哼，”這麼好的車，能抵一門炮吧。”楚芊揶揄了一句。在十裏洋場，她見過許多達官貴人的好車，竟都不及這輛氣派、威嚴。
“最少也抵兩門，”萬江淡淡地回答，“車身能防彈，是署長的專駕。”
憑這一點，楚芊就能斷定他在署裏的身份，應該遠不止二處處長這樣簡單，最起碼也是超有人脈的那種。
楚芊把萬江扶進了車的後排，自己則大大方方地坐在副駕駛座上。
“路上不好走嗎？”萬江皺著眉問了一句。司機聽了趕緊扭過頭來，滿臉歉意地回答：“一路上全是慶祝勝利的老百姓和學生……”
車開得果然很慢，就如同一匹為賽道而生的騏駿被迫走在一個人頭攢動的大集市上。
“萬伯父，徐渡和徐泊，你更喜歡那一個？”楚芊擰過身，臉貼著椅背一本正經地問。
“都不錯，一個英氣逼人、年少得誌，一個舉重若輕、機智能戰。”萬江的回答幾乎不假思索，顯然他也十分喜歡先後見到的這一門昆仲。
“我也這樣覺得，徐泊哥可比死徐渡帥氣多了。”楚芊重又麵向前方，似在接話，又似在喃喃自語，“不過，我更喜歡徐渡一些。真是的，哥兒倆要是能合成一個人就好了。”
“世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能麵對現實，或許更好一些。”萬江話裏有話，似在勸解，更似在言他。隻是，此刻的楚芊完全無心品味他的語中深意，她正在被車外過節般的景像所吸引。
楚芊沒來過武漢。事實上，當兵前，她的全部活動半徑僅限於滬寧一帶。現在展現在她眼前的，是一座沸騰的城市、別樣的“東方芝加哥”。
幾乎每個路口都懸著紅布黑字的橫幅，內容無外乎“慶祝我軍魯南大捷”、“台兒莊大捷，奠定第二期抗戰勝利之基礎”等等；沿街的商戶絕無例外地懸出了國旗，報童在人群間穿梭、叫賣各大報館臨時趕印的號外；各種遊行隊伍招搖過市，市民自發的、團體組織的，打著旗的、空著手的、推著腳踏車的……人們不管認不認識地相互握手、道賀，笑容泛濫在每一張平凡的臉上。
中國太需要一場勝仗，民眾也太需要在亡國失地的陰霾下點亮一線希望。
軍醫署的車隊在通往粵漢碼頭的道路上緩慢而艱難地前行，倒車鏡不時掛上遊行市民的衣袖，司機甚至已經徹底放棄了用喇叭催促行人的打算。在這種街頭巷尾鞭炮不斷、馬嘶車鳴此起彼伏的喧囂背景中，打喇叭提醒人流避讓，除了招致不滿的白眼，已沒有太大功效，甚至還會被誤讀為是在與遊行的隊伍鳴笛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