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七十九(1 / 1)

正文-七十九

第十四章

第一節

徐泊還是老樣子,當然我也從不指望他能給我帶來什麼驚喜。

他永遠是那種扔進人堆裏都能第一眼被找出來的家夥。高挑、清瘦,帶著某種不合時宜的莊重與雅致。我從不管它叫書生氣,因為他的骨子裏有著與我相同的東西,一種與生俱來的好鬥與直覺。隻不過,我毫不臉紅地擁有了一個軍人所不該有的全部缺陷:吊兒啷當、沒正經、不按套路出牌、逆反;而他則順理成章地占據了全部應有的美德:嚴謹、刻板、敏銳、順從。

我一直懷疑這家夥在軍校裏,操行與儀容一定是滿分。這些對我來說,基本是些絕難忍受的東西:除了見長官,且是高我很多級的長官,其它時間我從來不扣風紀。而這對徐泊來說,幾與赤膊跣足無異。

現在,我又一次從數百花花綠綠、來路不明的人中間發現了他。他就像扔進一堆五花八門的牌九、麻將中間的一張嶄新的紙牌,雖然身形單薄,卻如鶴立雞群。

他孑然一己,不像與任何人同行,隻隨身帶著一隻半舊的皮箱。該死,這裏他的另一項美德——節儉。箱子是幾年前父親送他進軍校時買的,這家夥居然一直帶在身邊。相比之下,我簡直就是那種得了隻懷表,就一定會把表鏈顯擺出來的浮華子弟。

“路上還好吧?”我迎上去,並沒有“你好”一類的虛辭。媽的,這人是我哥,又不是長官。

該死!他居然先衝我敬了個禮,這才回答我最底限的客套:“還好。隻是不及你們辛苦,台兒莊大捷,皆你等之功勞。”

這他媽的不是我哥,而是長官!

“好說,隻不過我們守的是臨沂,徐副官一定是聽差了。”我冷冷地回應,同時縮回了本想去接他皮箱的手。

“一樣一樣,行前馮長官特別提及,無臨沂之苦戰,便無台棗之大捷。”我看不出他是口隨心至,還是有意虛誇,反正有了朝他那張小白臉上砸一槍托的想法。

“徐州所有大小旅店,估計都已被你們各路喜神與記者擠成爆滿,徐副官是打算湊那個熱鬧,還是去我們聯絡處屈就一下?”我已經克製不住挑釁的衝動。

“到了你這裏,自然與你們住在一起。再說了,你是我弟弟啊。”

他還知道自己是我哥哥!

我真希望能由衷地受寵若驚、感激涕零,可是自己卻再一次麻木不仁。

回到聯絡處,秦文煜像迎接灶兒爺般地跟前跑後。我知道他犯不上巴結我,那多半是衝著馮長官的。誰讓徐泊不僅是我哥哥,更是副委員長麾下的天子近臣呢!

“別忙活了,住我屋裏就成!”我不鹹不淡地說。

“那怎麼行,那怎麼行!徐長官是代表副委員長來徐州的。假如怠慢了,扣餉都是輕的,說不定參謀長還得剝了我的皮。”這小子簡直就是舉輕若重。

“怎麼就不行?他是我哥!”我眼睛一豎,餘光卻停在徐泊的身上。

他微微一笑,“我此來徐州雖為公幹,卻不敢過份討擾。還是住一起吧。”

我一直想知道徐泊在我的下屬麵前會如何稱呼我,誰知他根本不進套兒,隻一指我,便避免了令兩個人都不自在的場麵。

第二天一早,我就領著徐泊去戰區長官部。李長官和白總長不在,估計已經去了台兒莊戰場視察,一個掛著少將銜的長官接待了我們。

徐泊講明來意,對方聽說是代表副委員長來徐的,也不敢輕慢,寒喧了幾句“住哪兒了”、“吃得還好吧”一類的廢話之後,特地讓一輛聽用的汽車送我們去台兒莊,還安排了一名參謀軍官隨行向導。

車不像是軍方的。大概是幾天來全國各地賀喜、勞軍的實在太多,而從民間臨時征用的。

從徐州到台兒莊的路程並不遠,卻崎嶇難行。小車不時要避讓道路上日軍航彈炸出來的彈坑。偶爾還能看到一些未及清運走的雙方士兵遺體,成排成堆地歸攏在路邊。

這些本是戰場上不共戴天的死敵,如今卻安靜地躺著,相距咫尺、彼此對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