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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一○五

第四節

跟林彤的獨處,令我如芒在背。不大會兒,屋裏的兩個人就已無話可說,陷入難堪的沉默。

我知道,以她的跋扈性情,是斷不能容忍自己對局麵失去掌控的,哪怕是此刻空氣中令人有些窒息的尷尬氛圍。

果然,她率先打破沉寂,而且一張嘴就頤指氣使:“你這兩天抽時間陪我過趟江成不?”

天,她的請求,我哪兒敢說不!

“喔,好吧,反正也不太忙……去漢口?做什麼?”答應歸答應,詳問的必要還是有的。因為到目前為止,她對我的奴役畢竟還隻停留在精神層麵,我對身體依然享有充分的自主。

當然,這也隻是現在。我作夢都想不到,用不了多久,就連這塊陣地我也最終淪喪。

“當然是找事情做!難不成現在回去讀書?”她白了我一眼。

“讀書也好啊,省得……”我掐住了話題,因為林彤已經虎視眈眈地等著下半句。

“省得什麼?你倒說來聽啊!是不是想說省得到戰場上攪和?我就納悶了,我林彤在前線好像也沒跟你們男人搶過茅廁,你們咋就那麼看不上?”她像是真的怒了。

“沒有,沒有,我不是這意思……”我趕緊示弱,跟林彤逞口角之利,結果多半兒是自己灰飛煙滅。我這人的最大優點就是不一定記吃、但一定記打,“我的意思是省得讓你哥擔心。”

不過顯然我的撤退為時已晚,林彤的字典裏大概根本沒收錄過“窮寇莫追”這麼一條。

“還有,你的錢幹嘛非掖在鞋墊兒下?一想到過早的時候你打腳板兒下摸出兩角錢,我就蠻紮心!”她越說越不像話,而且句句揭短,還開始帶上了口音。

我徹底噤若寒蟬。事實上,我看不出哪個男人會真的怕女人,當然是身心俱裂那種。我隻是明白,林彤這兩三個月來的經曆,大概早已超出她上戰場前那點兒心理準備的極限。如果再不讓她發泄出來,那可比我憑空挨上幾句殘忍得多。

畢竟能治我的人不多,楚芊靠的是蘭香芷惠,而林彤倚仗的,卻是惡語相加……說真的,我有點喜歡她了。

“噯,對了,”她突然終止了對我的口頭肆虐,似乎想起什麼更加緊要的事情,“上回跟你一起那個幾精神的姑娘,該是叫楚芊吧,她也在這兒嗎?”

這次林彤是真的無心之失。因為她一定也注意到我的臉色瞬間就黯淡了下來。

是啊,楚芊,楚芊。一想起她我就不由得愁腸百結。

到武漢後,我差不多每三四天就去看她一次。有時是我自己,有時是同徐泊一道。

楚芊依舊全然不認識我們哥兒倆,而且半天下來幾乎不發一語,靜得令人心痛。更教我們擔心的是,楚伯父的肺病也每況愈下,所以隻好專門請了個保姆照看女兒的起居。

我有些痛恨自己當初看的書實在太少,因而想像不出世界上居然還有這樣的魘症:行止坐臥俱如常人,卻隻認得最後一刻身邊的那兩個人——楚伯父與萬江。就仿佛她的時間已永遠停擺在那一秒種上。

她會連續一兩個小時出神地凝望屋裏或是屋外的某處,有時是母親的遺像,有時是我放在她膝頭的手,就那麼不笑、不顰、不聞、不應,眼神裏空無一物。

徐泊告訴我,芊妹的心太過純淨單薄,完全無法接納楚母身故的事實。因此,她把自己的心關上了,把所有的人事,連同風雨飄搖的紅塵一道,關在窗外……

“我也想去看看她……”聽我講完,林彤歪著頭,十分認真地說。她的眼中,有一種我似曾相識的執拗與真誠。

“喔……好,……啊?為什麼?”我迎視著她的臉。

“不知道,”林彤把目光移向別處,“可能因為,她是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