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一○四
第三節
“我想找你,可是武漢這麼大,不知道該往哪兒去找。”林彤的聲音中帶著哭腔。
皇天在上、四方諸神,誰能告訴我:憑什麼我又一次心生歉疚,就像自己真的犯了什麼錯?!
“對不起、對不起,你給的地址沒了。是真的!我這人一向亂放東西,連身上的錢都擱不住。有時候我甚至想,還不如讓你哥把我的錢全蹭走花掉,反正在兜裏揣得久了也常常憑空不見……”我一邊為自己莫須有的罪過道歉,一邊拉著她往外走……這裏實在不是緒舊的場合。
“今天的追悼會是為我長官開的,我想著也許你也會來。你回到後方一定很忙,可你那麼愛湊熱鬧,又是五戰區的事情……”林彤一路與往前擠的人流磕磕碰碰,嘴裏還在幽怨地訴說不休。
我繼續慚愧,隻不過這一次倒算由衷。事實上,二十七軍團還在魯南方麵掩護友軍突圍。我到武漢後,除了弄上幾份市區與遠近郊詳圖,再便無所事事。
“……值此安危絕續之際,本委員長唯賴舉國一致、服從紀律、嚴守秩序。以非常之犧牲,謀取最終之勝利。如此,方不負李故師長並所有陣亡將士之宏願……”台上的音調愈發鏗鏹激昂,顯已漸入尾聲。
“你家在哪兒,我這就送你回去,也算認個門,晚了怕叫不上車……”我拉著林彤的手四下張望,希望能找見一輛等活兒的人力車。她的手很涼,在武漢已然入夏的燥熱中,握著它足令人生出些許愜意。
三十米外,李必蕃將軍的遺像高懸於一大片紙花編綴的黑色幕布上。有那麼一瞬間,我恍惚覺得他似乎正越過人群,目光和藹地注視著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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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重兄妹的家離副委員長官邸居然並不算遠,就在千家街兩三裏之外的糧道街,而且還是獨門小院。看得出林家長輩俱在時,家境應該不錯。
林彤離家數月,門上的掛鎖有些鏽蝕,我三下五除二地算是把它弄開。
林彤點點頭,自言自語道:“唉……家裏有個男人真好,要換我又得開上一陣子。”
“你都回來了,幹嘛不換一把?”我頗為不解。
“想過,可又怕換了,我哥突然回來,打不開門。”
我幾乎跌倒。女人啊,永遠還是女人。心思愈密,就愈容易沉迷於一些細枝末節。別說林重現在還遠在前線、生死不明,就算真回來了,以他的脾性,進不了門估計早掄起槍把兒開砸了,或者幹脆衝那塊不開竅的鐵疙瘩轟上一槍。
進了房子,我瞅東瞅西,作出一派找抹布揩灰的殷勤樣兒。不過很快我就被停在屋角的一輛腳踏車吸引住了:居然是一輛津產“鐵錨”牌!
我撫玩著被擦拭如新的車身構件,禁不住嘖嘖稱歎:“不容易不容易,能從華北搞來這東西。”
“那是,”林彤的臉上終於恢複了些許久違了的得色,“聽我哥講,就可是他打華北一路騎回來的呢。我這一年往來學校與家之間,可就靠它了。出去幾個月,別的不擔心,就怕有人進家把它推了走。”
我差點兒笑出聲來。天知道林重是打哪兒弄來的這車,說不定根本就是搶來或是騙來的。反正打保定起往南的一路,我連這車的一節鏈條都沒見到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