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一○七
第六節
擺渡的碼頭上,人群擁擠不堪。原本屬於民用的幾個渡口,都被軍方臨時征用。一批一批不知打哪兒調來的部隊亂哄哄地堆在碼頭上。大兵們相互推搡、衝撞,南腔北調地招呼、咒罵。低級軍官在隊列中連喊帶踹地盡力維持著秩序。
我拉著林彤朝立著“軍官特別通道”牌子的地方擠了過去。
“長官好!”穿著短褲、一身夏常打扮的哨兵工工整整地行持槍曲臂禮。在戰時,一身挺括的校官製服的確能帶來不少方便。
“稍息稍息,”我還了個禮,指著一邊排著長隊、望眼欲穿的老百姓問,“這是怎麼回事兒?敵人還沒打來,何至於緊張到如此?”
“回長官話,這兩天江防部隊調動,一直都這樣,而且……”他再次瞅了瞅我和同樣軍裝加身的林彤,有些遲疑。
“而且什麼?”見他吞吞吐吐,林彤一下子來了興趣。
“回這位長官,上峰有令,嚴格盤查過江人等,謹防日軍奸細破壞江防!”
說真的,除了這身綠皮,今天我還真沒想到要帶什麼證明文書才能過江。
“那你倒說說看,什麼樣的人算是奸細,是臉上刻著“大日本皇軍密探”,還是腰裏挎著王八盒子?”林彤一開始抬杠,後果就很嚴重。
“這……這……兄弟們也不清楚,反正上峰是這樣交待的。”對方的臉騰的一下直紅到脖子。
“我們是副委員長行轅的,過江公幹,不用什麼證明了吧?”我故作輕鬆地問,還很大器地乜斜了一眼周遭的紛亂。
“不用了,長官!”哨兵再次挺直身體、打了個立正。此刻對他來說,不讓我們、尤其是讓官兒雖不大、脾氣卻不小的林少尉趕緊過去,大概比什麼語焉不詳的上峰指令更要命。
我有些內疚,扯了林彤的袖子就往顯然不太牢靠的棧橋上帶。她一邊走還一邊不依不饒地回頭譏諷人家:“查什麼奸細?讓你們長官帶人把江對麵的日租界先收回來再說,小鬼子就在你們眼皮底下耀武揚威呢!”
林彤其實說的並不錯。隻可惜,政治同軍事,有時清楚得像是一回事兒,有時,卻又那麼扭捏含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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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輪蹣跚地航行在江麵上。
上遊連綿的陰雨,搞得武漢段江水黃濁不堪、散發著微腥的氣味兒。林彤緊靠在旁邊,很放心地把半個身體的重量都交給了我,這讓我頗不自在。
“……死人!”我輕喊了一聲,希望藉此改變一下她的姿態。果然,她一下子就重新站直,順著我手指的方向巴巴地尋找。
“切,你才是死人呐!那是江豬,一種大魚。哼,南京沒有吧。”她不屑地白了我一眼,一副歎己有、笑人無的小人相兒。
不遠處,兩艘駁船在拖輪的牽引下吃力地逆流而行,幾個當兵的端著槍立在船頭。駁船的貨艙裏裝載了一些巨大的柱狀物和用麻繩捆紮著的機件。林彤的視線很快也被吸引了過去……
“那是要塞炮,不知打哪兒拆過來的……”我自作多情地解釋道。在南京的時候,我見過那些大家夥,一門炮差不多就得一個排的人侍候。
“哦……”正在愣神兒的林彤應了一聲,不過立刻回過味兒來,“你這人幾紮心,我有問過你嗎?”
然後,她把注意力重新轉回即將駛出視界的船隊,自言自語道:“……看來,真是要開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