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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一○八

第七節

第二十軍團軍團長給的地址並不好找。要在從前,像我們這樣身穿中國軍裝,是無論如何也去不了的。原因很簡單:那裏是日租界!

作為日本在華五個租界中僅居天津之後的第二大租界,漢口日租界素以私毒泛濫聞名。不過,自打去年中日全麵開戰以來,這裏的近兩千日僑已基本撤空,整個片區也交由中方代管。我們要找的成忠路,正是其中一條長不過三百餘米的街道。

從渡輪下來的一路上,林彤幾乎沒說過話,這讓我不免覺得好笑——沒想到這丫頭也會有緊張的時候。

成忠路上人很少,日本僑民大部離開後,整個街區顯得冷冷清清,隻有少數鬼鬼祟祟的人在街麵兒上遊蕩。臨街的房子,大都被重新修葺過,帶有某種不倫不類的東洋風格。一些門臉兒稍大的建築還掛著諸如日清汽船株式會社、三菱洋行之類的銘牌。看得出,他們對重新回到這裏仍然心存希冀。

“應該就是這兒了。”林彤盯著一扇鐵門旁的門牌號,同手裏的紙條反複比對後,十分確定地說。

這是一扇嚴不透風的大鐵門,上麵密密匝匝地嵌滿門釘。門上僅有的一扇小窗也緊閉著,似乎屋主人不但要把窺視者擋在門外,也想把自己關在門裏。一旁的牆上,掛著塊白底黑字、漆麵已有些斑駁的木質招牌:大東洋兩江輪船公司。

“不會錯吧?”我有些狐疑,湯軍團長該不會是推薦林彤去當船工吧?一想到這點,我就得強忍住不笑出聲來。

林彤沒有理我,而是徑直走到門邊,連按了兩下電鈴。我不得不佩服她的細心——鐵門上的確沒有門環,倒是把角兒的牆上裝有一個不大起眼兒的門鈴按鈕。

院子裏沒有響動,電鈴沙啞的鈴聲隱隱回蕩在門後某處深邃的空間裏。

“不會搬走了吧。”我再次表達了自己的擔憂,天知道湯長官得到這個地址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我撓著自己的後腦勺,不知道為什麼,這裏讓我覺得頭皮隱隱發麻,就仿佛潛伏著某種神秘而又令人不安的東西。

我轉過身,想觀察一下周遭的環境。卻赫然發現,身後不知打什麼時候起竟站著一個身高不足一米五的老太婆!她身上裹著件髒得快看不出底色的睡衣,又或是和服,雜草般的頭發上胡亂地紮了些燙發卷,一雙髒兮兮的腳趿著卡趾的木屐……令我吃驚的並不是這一身古怪妝扮,而是她枯黃的臉上那雙毫無生氣、死魚一般灰白色的眼睛!

林彤也嚇了一跳,幾乎驚叫失聲。

老太婆歪著頭,與其說是在“看”我們,倒不如說是在側耳傾聽。我幾乎能夠確定,她應該已經瞎了很久了。盡管如此,我仍然覺得腦後涼氣直竄,估計林彤也強不到哪兒去。

過了差不多半分鍾,老太婆才咕嚕了一句,然後搖著頭緩緩地走開,空曠的路麵上回蕩著木屐發出的有節奏的哢嗒聲。先前我們居然都沒能留意到她來時的腳步,這實在有些匪夷所思。

“男男,”我提醒林彤,這是我第一次稱呼她的小名兒。原因我也說不清楚,大約是覺得此刻的她實在很需要一種近似親人的倚靠。

“嗯?”她顯然還沒回過神兒來。

我衝鐵門努了努嘴,那意思再明了不過:再試一次,不行就走,這個地方實在詭異得讓人發瘮!

“恩!”她又一次鼓起勇氣去按電鈴,另一隻手緊緊地抓著我的手腕。

就在電鈴即將響起的那一刹那,鐵門上的小窗吱扭一聲打開了一條縫,一雙男人的眼睛出現在後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