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一三六
第二十四章
第一節
林彤盯著桌上的一把銅鎖呆呆地出神。
武漢如今已是風聲鶴唳，軍政機關的撤離行動，令三鎮上下人心惶惶。沒人知道，這座抵抗時間遠較南京為久的城市，一旦城破，其命運會不會更加悲慘。
三四天前，秦文煜在接到軍團指令後，關閉了聯絡處，自己領著兩個兵北上歸隊。
昨天下午，武昌組組長王又聲給了林彤一張去宜昌的船票，同時向她口頭傳達了到宜昌後的聯絡地址。林彤拿了票默默回到家裏，她明白這張船票意味著什麼。
以林彤的職別，根本無法弄清所謂軍統局的水究竟有多深。但憑著幾次被漢口那位“處長”欽點、隨同參加一些軍政名流雲集的社交活動的經曆，她本能地覺得，這個神秘部門及其首腦，幾乎手眼通天。而此刻給部屬發放撤離的船票，隻能說明武漢即將不守……
走？還是不走？林彤的心中糾結不已。這房這院，棄了固然可惜，可最令她割舍不下的，是那個與她有過澤露之情、肌膚之親的男人。
“死人，還不回來，再要不回來就連這最後一麵也見不上了，以後你又上哪兒去找我呢？”她自言自語著，猶如一個思念征夫的小女人。
嘩啦、嘩啦……有人在試圖推開院門，門是被她從裏麵閂上的。
“秦副官，快給老子把門開開，你他媽的，大白天插閂幹什麼壞事兒？”這個跋扈聲音是林彤幾個月來再熟悉不過的了。
她飛也似地奔進夥房，轉眼就端著一瓢水跑了回來，然後死命地把水隔著院牆潑了出去。
我兩下沒推開門，罵了幾句之後便豎起耳朵傾聽門後的動靜。院裏慌亂急促的腳步聲更驗證了我的揣測：秦副官這個混蛋趁我不在果真在搞見不得人的事情！我退後半步，剛準備把門踹開，就被兜頭而下的涼水澆了個稀裏嘩啦。
門閂一響，緊接著門開了，林彤笑盈盈地出現在我麵前。
沒等我發火，她就衝了過來，整個人都撲到我的身上，兩條腿樹藤一般纏住了我的腰。
“死丫頭，你……”我的下半句被她冰涼的雙唇堵在嘴裏。
“死丫頭，你瘋了，有這麼迎接你家男人的嗎？”我並沒有從無端遭受“空襲”的驚愕中回過神兒來，一邊掙紮著躲避她的進攻，一邊悲憤地控訴。
“哼，不讓你個沒良心的先洗洗，回頭再弄髒了我家。”她振振有詞。
“你家？不是聯絡處嗎？”我這才留意到平時掛在門外的條牌已不知去向。
“現在不是啦！”林彤高高興興地拉著我進了院子，朝牆角一指，“你的聯絡處打烊了。”
果然，“第二十七軍團駐漢聯絡處”的牌子倒著戮在那裏。
第二節
“官人，洗澡水好了，您老人家是先用膳還是先沐浴更衣？”林彤的聲音從隔壁屋子傳了過來。
“不急，大爺先咪西一下再說，百十裏路下來，再不給吃的我就隻好用槍搶了。”我嚷著答腔，“夫人，這破鎖管啥用啊，皇軍來了能擋著不讓人進門？要不要我給你個手榴彈綁門上？管保比這玩意兒有用！”
“呸！還不把你的食盆端過去，不許上桌兒，就趴地上吃，還不許吃出動靜兒來！”她端著熱好的飯菜走進屋來，往桌上一放就又跑回了廚房……
一個月，整整一個月，我頭一回吃上了正常的飯菜。
我狼吞虎咽、風卷殘雲，沒用五分鍾，就把一飯一菜一湯消滅幹淨，就差拿舌頭再把鐵鍋舔上一遍。
“不是打仗去的嗎，咋就跟討飯還沒討著一樣？”林彤心疼地埋怨，我知道，她是真的心疼，而那一瞬間，我也確然有了一種回家的感覺。
那一晚上，我們倆折騰了一宿，直到兩個人都大汗淋漓，方才鳴金收兵。
林彤枕著我的胳膊，意猶未盡地說，“噯，明天一早我就去找組長，再給你要一張船票。”
“船票？幹嘛？”我有點迷糊，折騰了這麼久，我的體力已嚴重透支，辦這差事簡直比跟日軍拚刺刀還累。
“跟我去宜昌啊，難不成你打算留著請鬼子吃飯？我可告訴你，隔著一條街鬼子都能聞見你身上的兵渣子味兒。”
“我不去，我要回部隊！”我悶悶地答道。
“回你個大頭鬼！有你這樣的聯絡處主任嗎？我的眼睛又不是二餅，別的部隊的聯絡官早就卷著鋪蓋和女人往西逃了，就你又跑衙門口子又練兵打仗的……現在你就算有錢也未必能搞到一張票呢！”
“逃？逃到哪兒去？你以為三峽能擋得住鬼子，你以為逃進四川就安生了？告訴你吧，一千六百年前有人也這麼想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