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一五五
第四節
離著康莊還有百十步遠,徐泊就已經看到了停在小側門外的黑色轎車。看來,馮長官已經回來了。
他跟把門的衛兵招呼了一聲,正打算往裏走,特務營營長葛效先不知打什麼地方冒了出來。徐泊暗自奇怪:這段時間葛營長並不常來辦事處,而多是待在南溫泉的特務營駐地。今天他突然出現在康莊,莫非事出緊急?
葛效先似乎對徐泊臉上的驚奇無動於衷,而隻是衝他擠了擠眼睛,又指了指二樓。
徐泊當即會意——來“貴客”了。
按照副委員長以往的習慣,隻有在訪客十分重要的情況下,才會把人讓到二樓而非底層的會客室。徐泊猶豫了一下,決定暫不上樓。
果然,大約半個小時後,馮玉祥領著督練長官部政治組組長陳天秩、政治秘書賴亞力,把客人送下樓來。
對方拄著單拐、拖著一條殘腿,走路頗顯吃力。在經過有些犯愣的徐泊身邊時,還側過臉來微微一笑。
徐泊對八路軍駐重慶的高級軍事參議王梓木並不陌生,他感到不可思議的是,究竟出了什麼狀況,會令八辦方麵不等自己過去送信,就直接安排人過來。畢竟在大小特務們的眾目睽睽之下,這樣做是頗有些風險的。
馮玉祥目送王梓木登上自己的座車後,這才向徐泊遞了個眼色,然後快步上樓,徐泊也心照不宣地跟了上去。
“他們要對共產黨動手了。”馮玉祥頭一句話就石破天驚,“五中全會看來根本就不是以抗戰懲奸為主旨。幾天前我向會議遞交了‘通輯汪精衛、懲辦附逆分子、以肅紀綱而固抗戰根本’的提案,蔣先生不但不批準,還把提案打了回來。”
“什麼理由?副委員長的提案合國本、順民心,委員長何以駁回?”
“哼,”馮玉祥麵露輕蔑,“總裁原話是,‘汪兆銘是副總裁,情麵不可不講。何況他現在還在河內,我們行事必得慎重一些,不可太過了,以免逼他作了李完用。’”
這算是什麼道理?徐泊禁不住冷笑出聲:“原來在蔣先生眼裏,汪精衛尚不至為李完用。可以泊之所見,汪李間,不過隻隔了一層紙而已。委員長的心中明月,怕是注定要照在溝渠了。”
“暫不對汪氏及附逆厲行懲辦尚可諉以忍辱負重、視野深遠,而公然視共產黨為敵對之首要,則完全是我黨抗戰綱略的倒退。本日上午,何應欽等提出所謂《限製異黨活動辦法》等反共草案達五六項之多,其溶共、防共、限共、反共意圖極為明確……會上,我不過替共產黨及積極推動抗戰之其它諸黨講了幾句公道話,何敬之等便氣勢洶洶、群起而攻,甚至在會場裏罵我是共黨外圍,所以才會替外人出頭。以他的意思,不用蔣先生表態,憑他何某人就能定我個私通異黨。這種無中生有的伎倆,實在可恥、可笑!”
馮玉祥越講越來氣,最後索性把桌沿上的一疊文件全扔到地上。徐泊粗粗一掃,《淪陷區防範共產黨活動辦法草案》、《處理異黨實施方案》等標題赫然怵目。
他盡量讓自己不動聲色,蹲下身來一份一份拾起、摞好,正準備重新放回桌上,餘怒未消的馮玉祥當即加以阻止:“扔垃圾筒裏好了,我不想讓這些東西弄髒了桌子!”
“副委員長,如今日軍尚在對我南昌、長沙以及鄂西、滇桂虎視眈眈,全黨上下何以認定抗戰行將勝利、而將委員長昔日所作之抗戰到底宣言置諸腦後?”
“你我以往對蔣先生所謂之抗戰到底的理解都太過天真了。本次會上,他專門對此作出新解——所謂‘到底’,不是打到鴨綠江,而是‘恢複到七七事變以前的原狀’。也就是說,蔣公之所謂抗戰勝利,並不包括驅逐偽滿。看來,他是打算把丟掉東三省的黑鍋,讓張漢卿背進棺材!”
情況的確很嚴重。不過,憑著幾年來對馮玉祥稟性的了解,徐泊本能地覺得,令馮長官大光其火的原因,應該不止於此。因此,他決定先不急於接話,而是等著對方的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