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一六○
第三十一章
第一節
“悔吾兄，就眼下之敵我態勢，可有觀感？”顯然，作為第三十三集團軍總司令兼第五戰區右翼兵團總指揮，張自忠對一向以多謀著稱的郭懺頗有期待。
“藎忱兄，兵法雲，謀定而後動，知止而有得。我以為，四月攻勢，雖未完全收獲預期，不過，也到了該換個思路的時候了。”新任江防軍總司令言猶未盡，卻從衣兜裏抓出一把去了殼的花生，一顆接一顆地嚼著，顯得從容不迫。
“哦？來人，把地圖擺上來！”張自忠立刻會意，當即吩咐穀瑞雪等幾個衛士收掉桌上的碗筷。
“總司令，我雖身兼三十三集團軍副職，不過精力卻多放在江防軍那邊，對於通盤戰勢，不甚了然，還請總司令加以提示。”
“悔吾兄何必如此謙虛，聽說防守武漢時，就連陳誠司令長官都要事事問計於兄，可見兄之高明。”話雖這樣說，張自忠還是率先回到桌邊坐下。
“悔吾兄，你來看，這是三月底我軍展開攻勢之前的敵我態勢……這裏，這裏，還有這裏。我五十九軍在這裏，這是七十七軍和曹福林第五十五軍，第二十九集團軍許紹宗部在這裏。左翼兵團方麵，八十四軍覃連芳部與六十八軍劉汝明部防守隨棗線正麵，北有第二集團軍孫連仲部、第二十二集團軍孫震部扼守桐柏山北麓桐柏、唐河、南陽一線，南有第二十二集團軍之四十五軍陳鼎勳部集結於大洪山茅茨畈一帶，向北出擊可馳援襄花公路隨棗一線防禦作戰，向南則可轉用於鍾祥方麵。聽說湯恩伯第三十一集團軍近日也將調至桐柏山南麓布防，不過，聽說他在樊城曾為此與李長官鬧得很僵，雙方不歡而散。”
他每指出一處部隊駐防地點，郭懺便用花生米在地圖上作一處標記，軍級建製兩粒、師一粒……
“目前，敵我雙方防區犬齒交錯，尤其我右翼兵團據守的京山、鍾祥一帶，可說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小規模戰鬥更時有發生。”
“藎忱兄，”郭懺把身體往後一仰，壓得座下竹椅吱吱作響，“觀我軍四月以來之攻勢，應旨在破襲，雖不能對武漢及平漢路構成實際威脅，卻也足令岡村寧次等日酋寢食難安。近日，京山、鍾祥、安陸、應山、花園直至信陽一帶，均有日軍大規模調動跡象，估計不日將對我戰區展開報複清剿。”
張自忠一把拉住他的手，眼含急切：“悔吾兄，這正是我今天請你來的原因。對日軍下一步行動及主攻方向，兄可否作一預測？”
“總司令言重了。悔吾來前，特意去樊城拜會了李長官，聽取了戰區長官部對當前日軍行動的判斷與反製策略，悔吾深以為然啊！現在，最令愚弟擔心的，不是別的，而是我右翼兵團的實力……”
“哦？”
“總司令，你來看……”郭懺指著攤在桌上的鄂北軍事地圖說道。
此刻的圖麵上，已經星羅棋布了數十粒花生米，“這些都是第五戰區及第一戰區可用於本地區作戰的部隊，約有三十個師。番號看著是不少，可實力嘛……”說著他撿起“三十八師”，手指輕輕一搓，花生米一分為二。
他將一瓣扔進嘴裏，然後把另一瓣放回圖上。接著，是“一八○師”、“三十七師”、“一三二師”、“一七九師”……
郭懺每“吃”掉一瓣，第三十三集團軍總司令的臉色便灰黯一分。
對此，江防軍司令視如無睹、鎮定自若，直到把整個地圖“吃”得狼藉一片後，這才說道：“總司令，悔吾雖說一直跟著陳長官，要兵有兵、要炮有炮，可也深知地方部隊的難處。國府一貫就是重嫡係、輕地方的。以貴三十八師為例，黃維綱部是五十九軍的老底子，更是全軍精銳。然自抗戰以來，該師屢遭重創之後，始終得不到充分整補。去年徐州會戰前尚有七個團的編製，如今卻被擠壓到三個團，從最初的甲種師一跌而至丙種，而且就連這三團人，也已拚得殘缺不全。藎忱兄，就我所知，經過本輪攻勢之後，黃師長手裏的部隊已不足四千，甚至不及去年年初時的一個旅級編製，火炮等重裝備更是嚴重匱乏……”
“悔吾兄，你不必說了，這些，我又何嚐不知！”張自忠仰麵而歎，“我右翼兵團所屬部隊，無一為中央嫡係，故此每逢調度指揮，各部官長便免不了猶疑觀望、拈輕怕重，生怕損失比別人大了……此種情形之下，我的三十三集團軍若不先撿重擔挑，又將何以服眾？”
張自忠一席話畢，郭懺不由地感慨萬端，“久聞總司令素能以劣勢之部隊，克驕妄之頑敵，且每遇惡戰，所部必為人先，作友軍之表率。今日悔吾耳聞目睹，果不其然！若我國軍將帥，皆能有藎忱兄之胸襟氣度，則日寇何愁不能蕩平，河山何愁不能光複！”
“悔吾兄過譽了，張自忠隻求無愧於心，做些軍人應該做的事情罷了。”
“好，總司令，那我便直言不諱了。我預測，日軍近日將從至少兩個方向發起進攻，其一為京鍾公路：京山、鍾祥一線之敵自我右翼兵團防區向北突破，若其進展順利，則可沿襄河東岸一路北上；第二路沿襄花公路，自東南向西北攻擊：該路敵軍若順利占領隨縣，則可與前者一道對我大洪山據點實施包圍夾擊。爾後該敵或繼續西進，與前者會師於棗陽，並進一步威脅襄陽、樊城，或右轉向北，攻擊我桐柏山據點，繼而陷桐柏、下唐河、攻南陽……最終與華北日軍實現貫通。至於敵之兵力配置，我以為，襄花路沿線俱係平原，極利敵之機械化部隊快速突破，真正難啃的，反倒會是左路。因此，其重兵也理當投於京、鍾一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