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自忠輕歎了一口氣,撫慰地拍了拍李文田的肩頭,“燦軒老弟,藎忱戎馬半生,按虛歲論,已是天命之年了,我豈不知你說的那些理由?河防空虛是事實,可就算把我們剩下的這三千人全拉回西岸,能守得住那一百二十華裏?更毋論本部還有軍委會嚴令在身,不能放一個鬼子南去……為今之計,我們隻能在這裏拚死一戰,為友軍合圍爭取時間,同時,也能使日軍無暇西渡漢水。此所謂以攻代守、攻魏以救趙。”
“我理解諸位的想法。你們一定認為我張自忠是奔著死而來的。不錯,自北平之後,我張自忠一心示清白與世人,卻始終求仁而未得仁。可眼下,國之危亡、軍之存續,全都綁在我與諸公的身上,自忠一人之生死,實已無足輕重。此役若生,不過是繼續以必死之決心,為國殺敵;若幸而成仁,則盼以一人之死,為吾之國家、吾之民族,添一兩分勝利的把握。”
一屋子人,包括聽完翻譯的蘇聯顧問在內,全都默而不語,不少人還低下了頭。
“……我命令,手槍營杜營長,你即刻率領手槍營跟我到一線增援,務必趁敵優勢火器無法充分施展,連夜攻占方家集。司令部其他能作戰人員,一律配發步槍,由李文田參謀長指揮,如果天亮前方家集還不能攻克,即向東南方向轉移,前去與騎九師會合。”
說完,張自忠便率先大踏步地走向屋外,杜蘭哲拎著紅穗匣槍緊隨其後。
五月的襄東平原,涼風陣陣、星月無光。
從司令部所在的小高地看去,可謂彈丸的方家集四周,火光衝天、人影交錯,槍彈拖曳著慘白的尾跡在夜空中往來穿梭,迫擊炮、擲彈筒、手榴彈的爆炸此起彼伏,仿佛要把黑夜撕裂、變成白晝……
第八節
民國二十九年五月十五日下午,一封來自湖北前線的電報,送到了重慶東郊黃山委員長官邸的餐桌上。
宋美齡不滿地瞟了送電報來的侍從副官蔣國濤一眼,嗔怪道:“達令,經國難得從江西回來,有什麼天大的事情非要送到飯桌上來?”
對於夫人的嗔怪,委員長略顯歉意:“夫人,是我叫他們一有湖北前線的消息就立刻送來的,德鄰那裏吃緊啊。”邊說邊仔仔細細地閱讀電文。
“那好,我先把艾倫和愛理領到外麵。小小年紀,沒必要聽這些打仗的事情。倒是經國應該多聽聽,也算是陪你說說話。”說著,宋美齡起身領著蔣家的嫡長孫、女離開了飯廳。
“父親,是好消息嗎?”見婦孺已盡離席,早已按捺不住好奇的蔣經國這才恭恭敬敬地問道。
“嗯,是好消息,好消息啊!你自己看看。”說著,蔣中正把電文遞給兒子,自己興衝衝地在屋裏踱了幾步,忽然又停下,“我早就講過,張自忠打仗,別人是比不了滴。再這樣下去,我得考慮讓他作戰區副司令長官了!”
蔣經國打開電文,邊看邊輕聲誦讀:“……職昨率七十四師、騎九師及總部特務營與南竄之敵約五千餘名血戰竟日,創敵甚重,晚間敵我相互夜襲,複激戰終夜……我各部繼續六七次之血戰,犧牲均亟重大,但士氣仍頗旺盛,現仍在方家集附近激戰中……我三十八師、一七九師昨已將新街敵數百名擊潰,當將新街克複,現仍繼續向南追擊中……”
“父親,果然是好消息!”讀完全文,蔣經國也麵露喜色。
“你,通知下麵,這就給五戰區去電,要求中路兵團黃琪翔所部第十一集團軍、第四十五軍等即刻向南出擊,配合張自忠部,夾擊殲滅南竄之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