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士爭先
淩餘陣兮躐餘行,左驂殪兮右刃傷
霾兩輪兮縶四馬,援玉枹兮擊鳴鼓
天時懟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
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
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淩
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張自忠不在了,那位慈眉善目、卻又雷厲風行的長者、鈞座、總司令不在了。盡管我相信,在他的生前與身後,一定會有數不清的傳言與謗議,但他是倒在與日軍麵對麵的距離上,這就夠了,這就足以讓那些嘰嘰喳喳、坐而論道的史家無地自容、自慚形穢了。
何況,在我粗淺的見識與有限的記憶中,能令得已處風雨飄搖之中的十萬宜昌百姓,無視頭頂敵機肆虐、舉街揮淚相送者,能令沿途聞訊船隻降旗致哀、數十裏鳴笛不絕者,能令戰時中國最高統帥於眾目睽睽之下撫棺大慟者,僅止張上將自忠一人!此或不敢言絕後,但必可當之以空前。
民國二十九年五月二十八日晨,我與同僚們整裝守候在重慶儲奇門碼頭。
百米長階兩側,百官肅立、萬民喑咽。
在人們悲情的注視下,蔣中正、馮玉祥、何應欽、宋子文、於右任、孫科等國府軍政大員,悉臂綴黑紗,依序登上民生公司“民生”輪,麵朝張總司令靈柩、繞棺致哀。至戚至痛之狀,令得儲奇門上下,貴如達官聞要,賤如平民船工,無不飲泣動容。
當天下午,蔣中正親自在儲奇門為張自忠公祭儀式擔任主祭,場麵肅穆莊嚴,哀榮至極。其後,國民政府發布國葬令,頒發“榮字第一號”榮哀狀,令張自忠牌位入祀忠烈祠,列首位。並以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委員長之名義通電全軍,電文最後寫道:
“……中正於藎忱信之尤篤,而知之特深,藎忱亦堅貞矢,不負平生付托之重,方期安危共仗,克竟全功,而乃中道摧折,未竟其誌,此中正所謂於藎忱之死,重為國家前途痛悼而深惜者也……今藎忱雖殉國,而我三民主義之精神,實由藎忱而發揮之;中華民國曆史之榮光,實由藎忱而光大之。其功雖未竟,吾輩後死之將士,皆當誌其所誌,效忠黨國,增其敵愾,翦此寇仇,以完成藎忱未竟之誌,是藎忱雖死猶不死也。願我全體將士其共勉之。”
假如說有的人,於大悲大變前,能轉而奮起,而有的人,卻因此落漠沉淪,那我多半會是後者。一連數日的公祭與追悼活動,令身心俱悴的我完全垮了下來。
在此之前,我已正式向總部去電,請求辭去第三十三集團軍重慶辦事處代主任職,遺缺由總部另予委派。而那邊也很快複電,批準了我的申請,但要求我堅守職責,直到接替者、原集團軍副參謀長劉家鸞到任。
說心裏話,劉家鸞接替我出任渝辦主任,實在有些大材小用。要論資望、閱曆,我根本無法望其項脊:早在民國二十年,劉便已出任平津衛戍司令部中將參謀長……如此翹楚之士,竟被擱在區區渝辦主任這樣一個不鹹不淡的閑職上,多少讓我疑心新晉集團軍總司令馮冶安有意將異己外放。不過,現在說什麼都已於事無補,我本能地意識到,隨著老軍長的戰歿,第五十九軍的輝煌也將成為過去……這大約便是所謂“總把新桃換舊符”吧。
在焦急等待劉長官到任的這段時間裏,我還為蓋力找到了去處:由父親親筆舉薦,試任陸大教育長見習助理。至於我自己,名為暫時走一步看一步,實則已然心灰意冷。尤其是這兩天,又有一連串不利戰訊接踵而至:就在我們總司令殉國僅僅半個月後,民國二十九年五月三十一日夜,日軍第三十九師團自宜城以北強渡漢水,我部堅守了近兩年的襄河防線終被突破。及次日,襄陽失守……其後,第五戰區雖說也試圖緊急調整布署,然右翼兵團接任者陳誠倉促上陣、回天乏力,所部均節節敗退。六月十二日,宜昌淪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