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老，您說的太好了！我們部隊要是早有您這番話，也不至於有那麼多的傷亡！”楊葉插嘴讚歎道，他順勢提了越南傷兵射殺上前的我軍救護人員，越南百姓背後襲擊我軍士兵的例子。
萬參謀聽完前線第一手資料有些目瞪口呆，琢磨一會兒，略有所思地看我一眼。
飯桌氣氛完全放開後，大夥兒說話不再顧忌，有人大聲抱怨說，“鍾老，要是上級都像您這麼開通就好了！我們執行這麼多次任務，出生入死，沒有什麼功勞，回來還要受到審查。您說我們多冤枉！”
“你們受到什麼審查？”
“您不知道，他們指揮部的參謀追問我們這個那個的小事，一會兒是我們怎麼對待俘虜，一會兒是我們有沒有遵守命令。他們根本沒見過前線怎麼回事，就會兒動嘴，我們打仗的讓他們折騰死了！”
“不要亂說話，指揮部隻是在調查，沒有冤枉我們。”班長不願意弟兄們隨意批評上級。
鍾老卻語氣同情地說，“是啊，你們去執行了這麼多任務，沒有功勞還有苦勞，回來不應該受到什麼審查的待遇，應該被表揚、嘉獎才對。你們是不是這樣想？”
理解萬歲，能得到鍾老這樣大人物的話實在舒心，連日來的遭遇多少讓人冒火，兄弟們趁機借著酒意七嘴八舌地發泄幾句，裝著看不到萬參謀尷尬的臉色。
“你也覺得委屈？”鍾老抬眼打量沒有出聲的我。
我並不忌諱表明自己的情緒，點點頭，“他們完全是瞎折騰，沒上過戰場有什麼資格來評價我們？”
“夠了，你們都給我住嘴！”鍾老突然用力一拍桌子，桌上的碗、盤、酒盅和筷子全被震得飛起來，弄得附近的兄弟手忙腳亂地去接，一時間好不狼狽。沒人想到鍾老這麼幹瘦的老頭，竟然有如此力氣，大家驚訝地看著他。他麵色鐵青，如同老虎露出爪牙凶狠地盯著我們，有種奪人心魄的氣勢。我們為他的怒火所震懾，房間鴉雀無聲。
“你們是軍人還是商人？你們要是想斤斤計較，現在就給我脫下這身軍裝！你們以為打過幾次仗，殺了幾個越南人，出點汗，破點皮，就有資格回來當老爺？你們想要什麼？要錢？要軍功章？要好工作？要國家養你們？要老百姓來感謝你們？你們還有沒有其他的要求，還要女人、房子、官銜？”鍾老聲音不高，可其中的寒意襲人皮膚。
衛向東不愧是見過世麵，看我們被鍾老氣勢所震，勇敢站出來，“鍾老，您誤會了我們，我們打仗可沒想到要什麼報酬，更沒有想要當官、房子。”
“哦，你們沒要報酬，可也不能受委屈，是吧？你們是勇敢無敵的偵察兵，可以為所欲為，沒人可以監督你們，沒人可以質疑你們，審問更是天大的罪過！你們不會有錯誤，什麼人敢來審訊你們？你們為國家出血流汗，還和常人一樣待遇豈不是委屈了嗎？”鍾老看我們一聲不吭，“怎麼，我說錯了？你們剛才抱怨不就是因為這個？你們說話啊？”
“鍾老，我們前麵出生入死，回來卻被人猜疑，有些想法也是人之常情。再說，我們要是真的計較，就不會不停地執行這個那個任務！執行每次任務前，軍官都對我們說要請功。我們至少應該立了幾個三等功了，現在什麼功勞沒有，卻被人威脅關押起來，要是您，您會舒服？”我忍不住反駁。
“木天，你要少說幾句！”班長知道我的脾氣。
我一擺手，“班長，我說的是實話。鍾老應該聽聽，我們戰士想什麼。”
“好，你來告訴我你們戰士想什麼！”鍾老暫時壓住火氣。
“我們打仗前，上麵來人說，隻要戰場上立個三等功，戰後可以農轉非（作者注，農村戶口轉變為城市戶口）；要是立了一等功，可以全國挑選地方住，工作隨便挑。我們班的弟兄們，個個不含糊，執行的總是最困難的任務，沒有抱怨一聲，沒有陣前後退的，也從來沒有講價還價！我們應該立了多少功？按照上級說的標準，我們應該得到什麼待遇？我家裏是城市，已經有城市戶口，無所謂什麼軍功。可我們絕大多數兄弟家裏是在農村，這個城市戶口對他們價值連城。開戰五天，我們三個兄弟已經死了，他們什麼功勞沒有，家裏就得到五百元人民幣，連頭耕牛的價格都不如！您說，鍾老，我們應該受到關押？戰場上危急找我們，沒事了又折騰我們，這不是卸磨殺驢嗎？鍾老，您說，我們不應該有情緒？”情緒宣泄開來，我有種痛快的感覺，不過這番話實在應該說給審訊我們的劉參謀。
“哈，還是要功勞！你們知不知道這身軍裝的含義？你們穿上這身軍裝那一天，就是承諾為國為民犧牲。你們打了幾天仗，受了幾天苦，就覺得高人一等，你們想過死去的弟兄們？他們得到什麼？他們又應該要些什麼？”鍾老臉色血紅，忍不住咳嗽起來，嚇得秘書趕緊上前，讓他一把推開。
他稍微平靜，繼續質問，“那些死去的弟兄們，有的隻是一塊墓地，就是這麼點地方！”他憤怒地站起來，用腳在地上劃了一個棺材大小的長方形。
“想想他們，你們有臉要求這個那個？你們說！”他幾乎是怒吼道，瘦削的身軀有種巨人的威憾，我們個個垂頭喪氣地盯著空間一點，拒絕和任何人的目光相交，連萬參謀都麵色凝重地低頭看著桌上的酒盅。
“我不知道你們為什麼被審查，但是你們要是因為被審查而不願意執行任務就是錯誤！你們現在是在戰場，應該關心的是戰友，其他問題都可以留到以後解決。要是你們覺得受了委屈，不執行任務，你們就不是軍人！我老鍾第一個把你們趕出部隊，我們四野沒有你們這種人！”
鍾老看我保持沉默，語調稍微緩和些說，“我老鍾是從士兵一步步幹起來的，知道你們怎麼想。大道理誰都會說，什麼為國為民，什麼為革命獻身，什麼理想萬歲，這些都是閑著沒事大家胡扯。上了戰場，你我都是為了身邊的兄弟而戰！你們懂不懂，你們是為了身邊的戰友而戰鬥？你們要是因為委屈而不執行命令，讓戰友白白死去，你們就犯了最不可饒恕的罪行！你們就不配穿這身軍裝！你們也不配和死去的兄弟們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