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成長-第二章 學校
不加思考地濫讀或無休止地讀書,所讀過的東西無法刻骨銘心,其大部分終將消失殆盡。叔本華
母親拿我沒有辦法,她隱約明白我性格裏的鶩氣,隻好試圖潛移默化從其他方麵影響我。七十年代學校教育是扯淡,教師多是根紅苗正卻沒讀過幾年書的貧下中農,他們更適合坐在講台下學習,學生根本學不到任何東西。我的一個語文老師以她學術上的大膽和勇氣,給她教授的所有學生中留下了深刻印象,比如同學請教“黝黑”兩字的正確發音,她很響亮的回答,“這不是‘黑幼黑’嗎?”因為最高指示,白娘子的故事是正麵讀物,有人問老師為什麼長老法海要拆散許仙和白娘子,老師毫不猶豫的說,“白娘子的血統不好!”雖然那個時代講究“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可我們無法理解為什麼被描寫得如同仙女一般的白娘子會血統不好,聯想到西遊記裏的白骨精,我們隻能猜測血統好的都要醜點。
另一個老師一本正經的解釋畝產萬斤的正確種田方法,插秧培土時候,隻有全部橫著踩,長出來的莊稼才能高產。我們雖然不是種田長大,可也有機會去過郊區農村,從來沒有想到踩土腳步的橫豎不同,就能夠導致萬斤糧食的差異。
學校學不到東西,不算是特別壞的事情,起碼就我的例子來說,因為我有了自由發展的空間,如同我創造自己獨特的搏擊戰術一樣,我沒有被很多的思維陋習所限製,沒有人告訴我什麼可以想,什麼不可以想。一個人思想的自由、想象力和創造力應該是最重要的,這也應該是教育的終極目的,我自認為獨特的成長過程給了我這些,讓我能夠後來麵對壓力、陌生的社會、不同的文化和語言,我的思想是我最大的武器,讓我不斷去適應和學習,也讓我能夠生存下來,要知道不是肉體的能力決定我們的存在。
個體生命的不可重複性造就了我們每個人的遺憾和渴望,如同一個宣布“我有世界上最幸福的童年”的人一樣,我們永遠不知道發生在我們身上的事是最好的,一般的,還是最壞的。我不會知道如果像今天的孩子們一樣接受正規的教育,按部就班地升學、考試、就業,我會變成什麼樣的人。科學家、律師、工人、普通職員、混混、罪犯?
大概如同西諺所說,半杯水是夠還是不夠,全在於看的人如何去想。我願意去想自己很幸運,不這樣做的話,大概需要和心理醫生談話。
談到教育,一件很幸運的事情發生在我身上,上中學不久我發現了學校的藏書。我的學校曾經是這個城市條件最好的,經曆了日偽統治、國民黨和新政府,學校的藏書種類繁多。運動開始後,圖書館被封閉,有些圖書被燒毀,有些下落不明,沒有人能夠再去閱讀。我卻無意中發現原來學校的藏書被堆放在地下室的倉庫裏,曆經學校人員的變遷,多數人已經忘記了這碼事。通過一處廢棄的管道我可以爬進倉庫,我有了自己的圖書館。
從此上學期間,我每天躲到角落裏,閱讀發現的藏書,當然沒有人知道我看些什麼,因為圖書的封皮是貼上去的毛選語錄。大概有心人知道老人家的語錄不可能有如此魔力讓我如醉如癡,但他們更喜歡我看書,而不是打仗,有書讀,我不會在學校修理其他男孩。
我看的書很雜,沒有什麼係統,完全是由著性子,中國五四運動以來的著名作者的書我都有涉獵。我很喜歡魯迅,他的雜文很犀利,卻有些讓我害怕,他的眼光實在毒辣,直麵社會的醜陋令人心痛,所以他的書多半是偶爾翻閱。胡適的書有些看不懂,他吹噓的“少講主義”完全是謬論,起碼新中國的表現已經驗證了他的理論的失敗。林語堂的書同樣讓我一知半解,卻很吸引人,他的《吾國吾民》讓我大開眼界,還不知道原來喬裝打扮就能變腐朽為神奇,這本書曾經在四十年代的美國洛陽紙貴。 談到林語堂,不得不提到他在抗戰期間的作用,他在美國用一支妙筆描寫了中國人民反抗日本人的英勇,日本駐美國大使不無感歎地說,“林語堂先生頂得上中國十個師。”一介書生能得到如此評價也算是無上的榮譽了,不過再想也不能太當真,當時中國軍隊的戰鬥力大概有些問題。給我印象最深刻的中國作家是蕭軍,倒不是別的原因,完全是腐朽的鄉土觀念,他是東北五十年最傑出的男人,作家、軍人、詩人融為一體,我不記得他寫過什麼,我記得他敢於對最高領袖的做法說不,當然他的反對沒有什麼作用,可男人不是看結果而作選擇。而且他和蕭紅的愛情很蕩氣回腸,讀起來令人扼腕。你還能要求一個男人更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