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當張北鬥將白布蓋到死者的頸部時,眼睛卻沒去看哭天搶地的老滿頭,而是直直的看著那牽牛的人。他心裏知道,這喪事的錢估計得是這倒黴的賣牛人出,人家要是不點頭,他這白布卻還是蓋不上的。
然而到了這時,那牽牛的人也早就慌了神,滿腦子都是星星,除了怨自己命苦之外,沒第二個想法。看到張北鬥望著自己,牽牛人隻是無助的點點頭。到了此時此地,若是再講價錢的話,估計老滿頭非和他拚命不可。
張北鬥一看牽牛人點頭了,作勢欲將白布蓋上。隻要白布蓋住,這活就算接下來了。心裏不由盤算著,這趟活下來,早說百十元吧。隻是前一陣子聽說日本人發行什麼軍票來代替原來的鈔票,也不知道現在東北流通券還作不作得錢了。
正想著呢,張北鬥手上一緊,馬上要蓋住死者的臉了,卻被莊洋攔住。張北鬥一愣,不明白莊洋的意思。雖然是同一趟活,兩個人關係也還不錯,但生意是生意,莊洋可是管不到張北鬥頭上吧?
不但是張北鬥,連正走過來的悶頭也是愣了一下。按規矩,這死者臉上的白布如果沒有蓋住的話,他這棺材鋪是不能過去講生意的。人死為大,盡管已經斷了氣了,可紙活鋪的白布卻是有講究,沒有這白布斷了陰陽,人就不算死絕。
悶頭雖然不愛說話,可心裏頭卻不呆不笨,心裏盤算的事情與張北鬥差不多。但是棺材的價與紙活鋪大不同,是要講一講的。
除了張北鬥和悶頭之外,就連正哭著的老滿頭都停住了哭聲,不明白這吹喇叭的為啥不讓張北鬥把兒子的臉蓋住?
莊洋的喇叭已經停了,看著眾人都在看著自己,眼珠一轉說了句驚天動地的話。
“這人還有救。”
啥?不但是苦主、事主,連周圍看熱鬧的都呆了一呆。這裏有許多人是眼見著在牛馬市上老滿頭的兒子被牛頂死的,當時就沒氣了,咋這吹喇叭的居然還說有救?
老滿頭說道:“牛馬市上的先生給瞧過了,沒救拉……我這苦命的兒呀……”說罷又哭。
牛馬市是大市,馬踢牛頂的事情時有發生,所以在市場上麵就有那些江湖遊醫當場瞧病。這些人到底有多大本事,誰也沒個保證。賣起大力丸來說得頭頭是道,看得也多是外傷、骨傷,不敢說從來沒有草菅人命過,可是鄉下人命苦,大藥鋪也不敢進去看呀。
“老爺子你先別哭。”莊洋到是胸有成竹的樣子,“我說沒死就沒死,別看我是吹喇叭的,有道是藝多不壓身,對這跌打損傷、頭疼腦熱的我還略懂一二,您隻管放心就行了。”
莊洋說得到是自信,可惜的是無論張北鬥還是悶頭都在用眼白看著他,估計這莊洋是騙錢騙瘋了。
外人不知道莊洋是咋回事,張北鬥可是曉得個七七八八。
這莊洋啊可以說是與日本人前手後腳到的同昌。日本人僅比莊洋晚來了不到兩個月,張北鬥他們聽說九·一八這回事,還是從莊洋的嘴裏聽到的。
那莊洋剛來的時候,自稱是北邊混飯吃的,可是九·一八日本人突然出兵東北,北邊早就混了套了。莊洋看看情況不妙,這才卷著鋪蓋從北邊一路逃過來。
張北鬥曾問過莊洋以前是幹什麼的,莊洋卻答得含含乎乎,隻說賣過草藥、看過麵相、扛過苦力,還在鼓樂班裏吹過喇叭。
不過這別的不說,莊洋會吹喇叭這到是貨真價實的,而且還吹得相當不錯。當時同昌鼓樂班的老班主年歲大了,正想找個接替班主的人。莊洋二話不說,一曲《走西口》吹得老班主熱淚盈眶,當場拍板這莊洋就是下一任班主了。
並且就在當天夜裏,老班主駕鶴西歸,聽說臨走的時候嘴裏還念叨著,這輩子能聽到這麼一段《走西口》就算不白活了。
當然這都是聽說,張北鬥有好長時間都認為老班主是讓莊洋給害死了。他甚至還認為這莊洋啊,完全有可能就是日本人派來的漢奸,要不怎麼說莊洋前腳來,日本人後腳就到了呢?說不定這莊洋就是給日本人打前站來了。
為這事,張北鬥沒少提防莊洋。可是一晃半年我過去,日子久了,張北鬥這眼睛又是雪亮的,終於看明白,這莊洋就是江湖上混飯吃的。說得難聽點,就是江湖騙子。
這如今這個時代,象莊洋這種人遍地都是。手段高明的,那真叫吃香喝辣。手段次點的,就是勉強混日子。瞅莊洋這樣,應該算是不上不下,撐不死餓不著那種。而且看莊洋那細皮嫩肉的樣子,他還真沒有殺人的膽子,老班主說不定還真讓這小子一段喇叭送了命。